一路蟬鳴聒噪,午時日後灼人,豆大顆汗珠自太陽穴滑落,蘇長鸢舉帕擦了擦額間汗液,又松了松脖頸上圍了一圈的水青軟煙羅細紗,透過輕紗看過去,隻見雪白的肌膚被捂了一層潮紅。
蕭起濃睫微顫:“如今已是四月天,天氣轉暖,夫人為何還戴着這個。”
他擡首看向她,折扇合起來,指了指她脖頸上那圈素紗。
蘇長鸢被問此事,心裡不忍緊了幾分,她不好說,因為前世被斬首,總覺得脖子涼涼的,且一旦空出來,感覺四面八方有冰冷銳氣就要割喉。
她笑着道:“多謝夫君關懷,我常年脖頸疼痛,聽家醫說了,是受風所緻,我外祖母便日夜趕了這條水青沙,圍得慣了,便拿不下來了。”
兩人行至濃蔭樹下,步履加快,光影一束束在身上流轉,素輿的車輪忽然停下,蘇長鸢隻覺得胳膊被一物抵着,低頭一瞧,見蕭起的折扇正好敲在她腕上。
她屏了一口氣,朝他看了一眼,四目對上前,蕭起眼眸迅速垂下去:“借你。”
蘇長鸢納罕,蕭起還是個憐香惜玉的人?
她忙擺手:“不必了,沒有那麼嚴重,更何況,這是你寶貴的扇子,我怎麼能拿來扇風呢。”
蕭起眉輕輕一挑,将折扇緩緩收回,立時展開,大幅度地在胸前扇了兩下,額頭上兩須劉海并着身前披散的長發微微浮起。
他自沒說話,駕着素輿又往前行了。
蘇長鸢見他斂眉深思,也不像素日那般展眉微笑,隻覺得他心中有事,但不好過問。
忙不疊跑上前,和他一并走。
還未出兩步,隻聽得撕拉一聲,她轉而往後一瞧,見裙擺又被那薔薇的倒刺勾住了。
身着繁重的衣裙,頭上又簪了珠钗步搖,着實不好彎腰。
蕭起的素輿轉而停下,回頭看她:“怎麼了?”
蘇長鸢臉上堆笑:“夫君,我裙子被勾住了,你能幫我弄一下嗎?”
她不好轉過身去,生怕一個動作,又把那裙子撕出一個大口子來。
今日還要出席他舅父的生辰,可不能就這麼去了。
他垂眸搖搖一看,嘴角忽然勾起了一絲笑意:“我這素輿不好轉頭,你自己弄吧。”
心狠的他駕着素輿,朝南華門遠去。
蘇長鸢咬牙切齒,暗忖,才誇了他憐香惜玉,他就變得如此無情。
也不知道今天是吃了什麼藥。
她用力将裙子一扯,撕拉一聲,裙擺抽了出來,遠看着好在沒有大礙。
自己快步跑上去。
二人先後上了馬車,一路上,她都不曾與他搭話。
他亦和平時不同,也不拿書看了,也不和她說話打鬧,雙眉鎖着,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今日是左天覆生辰,蕭起作為他的外甥,也在受邀中,他心裡應該挺煩躁的。
她記得,皇帝在賓天前,蕭起是太子一派,而左天覆是梁王一派。
左太尉一向不喜趙烨唯唯諾諾,女兒柔态,很是欣賞梁王趙慎,覺得他氣宇軒昂,能文能武,有帝王将相。
蕭起和他自然水火不容。
前世梁王倒台以後,左太尉在不久後也相繼離世,整個家一并被抄了,人員盡散,砍頭的砍頭,發放的發放,為奴為娼,一家子分了個幹淨。
那可是他親舅舅啊,如何下得去手。
蘇長鸢這一世與虎同眠,這廂想起來也覺得毛骨悚然,渾身翹起雞皮疙瘩。
剖開他這張肅清面具,底色也是十分殘忍。
馬車出了南華門一路東行,從狹窄小巷拐入一寬闊的道路,遠遠就看見一道青白石牆圍起院牆,透過矮矮的牆可看見裡面聳立起來的樹木,房舍,一片氣派,占領了幾乎一條街。
馬車又行了數百米,才到太尉府的正門。
兩人依次下了車,立在門口,見門外東西各兩邊擺了兩個三丈高的狻猊神獸,門前高高懸着以金絲烏木做牌匾,黃金燙了三個大字:太尉府,靠西豎立一個壽字大扁,左邊立着六個仆從,已有官員正陸陸續續往裡行進。
那小厮見人來了,便一路小跑,臉上堆着笑,向他們行了禮,便引着蘇長鸢、蕭起、譚桀音、羽飛以及其他一幹人進去。
抄手遊廊懸着紅燈籠,左右兩邊種的乃是富貴迎客松,地上砌的也都是漢白玉石,蘇長鸢未曾多瞧,隻從遊廊出來,便聽得一陣人聲傳來。
原是左天覆被衆親朋密友圍着,都道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