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着紅色常服,笑着收納朝臣們送來的一幹賀禮。
其中不乏各色珠寶金銀、奇珍藥材、錦緞彩綢、上等天青色汝窯瓷具,大碗名酒醉仙鶴……一應俱有。
這做太尉的原本領的是皇糧,年入萬兩黃金,已經是普通百姓做夢不敢想的滔天富貴,這廂還接着壽辰私相授受。
富人窮極奢靡,窮人走投無路,怪不得百姓後面要起義。
蘇長鸢悶悶想了一會兒,隻見左天覆朝這邊走來。
“我的好外甥,你來了。”左天覆幾乎不把蕭起當作朝廷命官,隻要一有機會,便會在身份上占他便宜。
蕭起喜行不怒于色,點頭微笑:“舅父。”
左天覆捋了捋花白胡須,轉而看了蘇長鸢一眼,道:“外甥媳婦來了。”
這笑令人不舒服,皮笑肉不笑,她也掬了禮:“見過舅父。”
蕭起一面讓小厮擡上來一一人高的金絲楠木壽桃,陽光之下,那壽桃散發着細膩光芒,一根根金絲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那左天覆眼睛笑得彎了起來,立在壽桃面前,看了好幾眼,卻又不敢露出過于喜悅的神情。隻咳了咳:“外甥破費了,都是一家子,哪裡能送這麼貴重的,更何況這也不是六十壽辰。”
蕭起笑道:“都是一家親戚,蕭家的,自然也是舅父的,舅父還有兩年六十壽辰,外甥還會送更貴重的禮物。”
左天覆雙目閃爍了一下:“還有比這個更貴重的?”
他拱手一讓:“定然,會讓舅父終生難忘。”
蘇長鸢眉一挑,這二人一向水火難容,卻還要裝作面上和氣的樣子,實則令人慨歎,她就很難做到,和蘇錦鶴一派和氣。
蕭起這些點,還是值得一學的。
那左天覆拂袖把禮收了,這才引着她們入座,蕭起是親眷,自然要跟着左天覆入主座。譚桀音,羽飛喜歡院落,兩人一起去了外面的濃樹蔭下入座。
賓客尚未到齊,漆紅紫檀木桌上隻擺了茶酒、瓜果、點心。
蘇長鸢剛一坐下來,身後的丫鬟們立即上前替她兩斟茶。
琥珀色的大佛沉香茶落入天青色釉瓷杯中,空氣散出沁人清香。
蘇長鸢謝過茶禮,撚起茶杯,細細地喝。
那左天覆方剛坐下,臉上卻堆了一會兒愁容:“今日還以為侄兒不會來了。”
她微微一頓,斜眼瞥過蕭起。
他不喝茶水,隻展開折扇徐徐搖着:“舅父何出此言,你盛情邀請,外甥怎好拂你面子。”
那左天覆眉眼一轉,眼睛半眯,嘴巴張開,哈哈哈三聲,卻又半途收了笑容:“皇上如此判射天狼軍一案,自然是秉公查明了,你也該釋懷了吧。”
手中折扇微微一頓,蕭起坐直了身,臉上依舊挂着笑:“舅父何故提及此事。”
蘇長鸢自然聽得雲裡霧裡,前世這個時候,她尚且在宮中學習禮儀,禮佛,并不清楚蕭起遇見了什麼事。
但她清楚,貪狼軍乃是蕭起所帶領的鎮北大軍,一共三萬人。
原本三萬大軍大捷凱旋,卻在撤兵的路上,遭了埋伏。
蕭起帶的斷後三千精銳盡數慘死,他也落得個半身不遂。
左天覆聽他這般問話,身體微微一欠,歎氣連連,那一滴眼淚在眼眶裡打着轉:“我自小與你母親一起長大,你母親成了事後,又不斷接濟我,才讓我有那麼一個機會進得朝堂,做這麼大的官,如今你母親跟着你父親去了,就剩下你孤苦伶仃,舅父我心裡想着,便是十分可憐你。我知道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一定會想,一定有内賊,出賣了軍情。要我說,就是你想多了,現在已真相大白,你就别瞎琢磨了。”
蘇長鸢忽地背脊一寒,隻覺得這句話似小刀紮入心肝,三千精銳的死,他爹的死,他的受辱,有内賊?
蕭起不會無緣無故判斷,也不會瞎琢磨,他既然上報的事,那定然有蹊跷。
可前世她怎麼沒聽過這事。
怪不得,他要拉幫結派,他要造反,怪不得他一直叫趙烨給他一個說法。
然而皇上卻草草了案.....。
她屏住呼吸,偷偷去觑蕭起,肉眼可見的,蕭起唇角緩慢地耷拉下來,臉上的血液也像沙漏一般,朝四肢百骸流去,剩下一痕慘白。
他緊緊握着折扇,手背布滿縱橫的青筋血管,下一秒就像是要把那湘妃竹骨扇擰斷。
不過倏忽間,見他睫毛眨了三下,他胸口微微提起一口氣,笑道:“舅父說得是,外甥早已明白了。”
蘇長鸢的心卻煩躁動亂起來,忽然感慨,她對蕭起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