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短短兩個月,她又赢了不下三千銀兩,可這些錢哪裡能受用呢。
白白養了一個小婆娘,真是沒好歹的,她呸了一聲,還是得靠自己。
眼下機會來了,十萬銀錢啊,别人赢不了,她難道還赢不了不成?
她整了整衣冠,清幹嗓音,往前撥開人群,徑直走到内裡。
方才那輸了的人剛離場,小娘子對面空空,無一人敢迎戰。
原來是那小娘子有規定,一局以一百兩銀錢為底,上無限定,也就是說,一局下來,有一方最少都要輸百兩。
坐在她賭桌上的,大都是來看戲看笑話的,一百銀錢,是多少人幾年的口糧。有幾個人堵得起,輸得起。
胡翠危挺直腰杆,往她對面擠了進去,輕蔑朝她瞥了一眼。
“小娘子,我來和你玩一局。”
話音剛落,便見對面擡起了頭,她雖罩了薄薄面紗,可見那一雙眉眼如畫,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從前她哪裡認得這樣的高門貴族小姐,自然沒放在心上。
昔日的仇敵距離她不過一仗之遙,雪染的瞳孔便不由自主地縮小,黑色的眼仁就像要豎成一條細線,成為捕食獵物的兇猛野獸,她把銀牙咬緊,指尖掐白,努力地壓制着體内洶湧的沸騰的血液,直到緊繃的身體漸漸變得柔軟,她豎起手掌,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又一場豪賭開局,人群像海潮不斷洶湧而來,你看這邊雪娘子拿出一張黃金圓餅,對面便擺放一排跷腳元寶銀錠,均值一百兩白銀,左右買莊的賭客又各自壓上碎銀、玉石、幾串銅闆吊錢……。
昏暗燈室、煙霧缭繞、賭客眼紅脖子粗,赢了的歡喜拍掌、敗了則唏噓哀歎,但又抽不開身,一個個似鬼魂附體,非要把命欠上,才肯罷休。
今日黃白之物堆成山,昔日白骨何人來收拾。
這胡翠危剛上來兩局,便狠狠赢了兩局,隻是這兩局才赢了個二百銀錢,她十分不受用,第三局,便說要加倍。
她伸出五個指,指着雪娘子道:“五倍如何?”
此刻,坐在二樓蜀繡孔雀屏風後的二人正悠悠喝着茶,蘇長鸢淺淺飲了一口,朝下瞥了一眼。
譚桀音則看着她:“雪染怎麼輸了,難不成是場子太過吵鬧,她不适應。”
她則搖頭:“非也,對面坐着她的仇人,她好歹要抽些時間來适應,不妨事,再看看。”
話音剛落,這第三局便已經開始。
叮叮哐哐,人聲嘈雜,一個個眼追着骰子,跟着重重落在賭桌上:“開、開、開!”
雪染與胡翠危同時開,隻見衆人湊上前來,一個個拍着大腿叫喚:“雪娘子赢了!”
胡翠危臉色明顯陰沉下來,可謂一時天來一時地,剛剛赢到荷包的二百兩銀子,還沒揣熱乎,就又翻轉背地跑去别人兜裡,氣殺人也,氣殺人也。
“老娘不信了。”她捋起衣袖道:“再來。”
蘇長鸢看着她急紅的臉,輕輕掩着折扇笑了笑,兀自搖頭,心道,雪染果然是沉得住氣的。
這第四局,胡翠危又輸了。
然而輸了并沒有挫敗她的銳氣,她反而越挫越勇,隻跳上了條凳,一條腿支在桌上,掀開裙擺,從她靴子裡掏出一沓銀票,她揚了揚銀票,大剌剌道:“再來,老娘有的是錢。”
四周圍着的賭客一看,紛紛吹噓誇贊,又是誇贊她有錢大方,又是誇贊她運氣總會回來,又有兩個陪客左右給她遞酒端茶,伺候得她服服帖帖。
她雖然輸了,但是卻享受夠了面兒,一時間哪裡肯抽出身去,隻一心享受這紙醉金迷,衆人追捧的場面。
“又輸了,胡大娘,看你還是收着點,不要繼續玩了,小心把家裡宅子良田都輸進去。”其中一賭客不由道。
她本輸得厲害,卻聽不得别人勸這些,厲聲道:“我有的是錢,就是輸了錢,沒了宅子,田,我也是宮中的貴人,有的是使不盡的金銀,享不完的榮華,要你操什麼心?”
陪玩的左右也幫着她說話,丫鬟幹嗎操主子的心,趕緊一邊兒涼快去,則又不停給她倒酒,勸她繼續玩。
這賭桌一旦上去了,就難以下得來,越輸越賭,越賭越輸。
胡翠危喝得醉醺醺的,眼看着手裡的銀票所剩無幾,連着三個月的所赢來的四千銀子就隻剩下薄薄百兩,她卻沒有心慌,或許是因為酒壯慫人膽,她将頭上的珠钗、手上的戒指、腕上的黃金翡翠手镯,耳朵上的金耳環,脖子上的璎珞,一并摘了下來按在賭桌上,兩眼昏昏,兩手一指:“最後一局,我必然翻身!”
她哪知,這一場豪賭,竟然将之前所赢來的黃白之物,盡數輸了幹淨,回去的時候渾身上下摸不出一個銅子兒,就連坐船的三文錢都是借的。
胡翠危遊魂般地飄蕩回莊上的宅子,醒來後已經是翌日早上,她攤在堂屋的軟榻上,大門打開,身上連一層褥子都沒有蓋。
她按着發疼的腦門坐直,腦海中開始浮現出昨日豪賭的場景,原來她不過一夜之間,就連本帶利輸掉了赢來地前來,想想傷心不已,又氣不過,轉身去找出房契田契,咬牙瞪目,暗自發誓,勢必要将所輸銀錢全部赢回來。
于是乎,早飯都未顧得及吃,便着急往望荷祠趕。
今兒天色不大好,幾朵烏雲像是牛羊的形狀,成片地壓在屋檐頂上,紋絲不動,微風吹來了一股涼意,從她指尖直達腦門,叫她舒服地打了個冷戰。
走着走着,她越來越清醒,隐隐想着有一些事似乎不大對勁。
這幾月以來,冥冥之中,似乎有人故意引她入局,叫她輸掉房契田契一般。
軟布鞋踏在沙礫土上,腳步越來越慢,身子也越來越沉。她抱着懷裡房契田契,左思右想,冥思苦想,愣地豎起手指,搖了起來:“那個雪娘子一定有古怪!說不定是找了人出老千來騙我。”
她心中一下有了數,哼聲一笑,轉而停下腳步,回想曾經走跑江湖的時候,也認識幾個練家子混混,便将一份田契兌了銀子,雇了十來個殺手做尋常百姓打扮,提前混入醴泉坊,她則又揣好了其餘房契田契,預備着去赴那驚鴻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