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頭幹什麼,她剛剛安撫好他的情緒,他這會兒跳出來幹什麼?
不就是想故意看他失态,看他發狂,看他難以自控,鬧出笑話嗎?
她想不到蕭子新與他的親舅舅左天覆關系竟已惡化到如此地步了。
此話一出,原本言笑晏晏的賓客們忽然安靜了不少,大家個個面色嚴肅,都知道突厥國與蕭子新愁舊恨。
就是太後、公主、皇後、皇上此刻也不知如何回應,原本兩人一同出現在宴席上已經是蕭子新讓步,如今還叫他與他共飲,那不就是叫他與挖他膝蓋骨,殺他父親,滅他三千貪狼将士的人為友嗎?
雖然三王子不是親手做那些事的人,但是,他是突厥國的代表,那他便是仇人。
讓他和仇人對飲,比殺了他還讓人難受。
蘇長鸢深吸一口氣,生怕他忽然難以自控,一揮折扇,将對面的突厥王子一扇封喉,以祭奠那些死去的英魂。
然蕭子新巋然不動,連扇子都沒去摸,隻是撚着茶杯,似笑非笑盯着茶水,并不說話。他似早已意料到有人會在這場宴席上故意為難他,沒有露出一絲驚詫神色。
片刻的沉默,将兩人之間的沖突又拉到了極緻。
左天覆見狀,便以為戳到他的心窩,趁此機會步步緊逼,不論蕭起是敬酒,還是不敬酒,對于他而言,似乎都達成了他想要折磨人的惡意趣味。
他不由笑起來,嘴角的八字胡須也跟着撐開,一根根舒展起來,似乎都在嘲笑眼前的這個人:“兩國既然已經休戰,蕭太傅又何必對往事耿耿于懷,如今有這樣的機會交好,為何不放下仇恨,舉杯共飲。”
他如此咄咄逼人,想來是硬要看到蕭起失态了
蕭起依舊不搭理他,像是沒聽見一般,轉了轉手裡的水晶盞。
左太尉繼續相逼:“難不成是太傅還在因為雙腿殘廢一事置氣。”
蕭起捏緊了茶杯,杯中茶水輕輕晃動,他手掌用力,手背青筋暴起,青色的血管一直從手背延伸到手臂上。
蘇長鸢下意識膽寒,心口如冰萃化,冰冷延展開來,指向四肢末端。她如今同蕭子新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自然不願意看見他失态。
她便朝他湊近了些,小手輕輕捉着他的手臂,她發現他的手臂滾燙,燙得她指腹都疼了起來。
她仿佛聽見指尖冰雪被他的灼熱燙化的聲音,滋滋滴,但是她沒放手,一直将手搭在他腕上,也不用力,一直感覺到指尖的冰冷蔓延到他手臂上,直到他手上的溫度也漸漸冷卻。
他胸膛的氣息也徐徐下沉,撐翹的眼睫毛也根根順了下來,眼神一轉,朝她看了過來。
長鸢不敢同他對視,隻用餘光瞥着他,淡然搖搖頭。
兩人這邊剛冷靜,忽然聽見對面傳來茶盞傾倒的聲響。
那突厥王子不知道為何忽然站起,裙擺翻卷,弄翻了面前一幹茶盞,氣勢洶洶,怒目圓瞪,用着不那麼熟練的漢語辯解:“陛下,我突厥國前來交好,并非來挑事的,蕭将軍的事,我也聽說了,但是他的雙腿,絕非我國戰士所害,他的父親,也非我軍所殺,做了便是做了,沒做便是沒做,倘若有人故意從中挑撥,往我族人身上潑髒水,那可不能夠!”
言下之意,意思便是指左天覆在放狗屁。
現在輪到左天覆臉色發燙了,他萬萬也沒想到,搬起石頭砸的竟是自己的腳,一時難以開解,但很快反應過來,上前把酒賠罪。
這邊趙烨見矛盾不攻自破,也連忙拉着鐵葉檀飲了兩杯酒,算作賠罪。
他一向是怕事的,主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三王子遠道而來,為朕祝賀,又本着兩國交好的心,朕甚是欣慰,還請王子莫要往心裡去。”
鐵葉檀脾氣容易上來,但也容易下去,他很快被安撫好,坐回原位,朝蕭子新看來。
半晌,他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對着蕭起:“小王隻聽說過西北殺神的威名,從未得見上一面,今日一見,果然是一表人才,和畫像所畫的,毛臉雷公、青面獠牙、身如野人的模樣絲毫不相幹,倒像是個溫良恭儉的文人,小王欽佩已久,特此敬你一杯。”
說罷,舉起三腳金樽,仰頭狂飲,其行為言論十分粗鄙,弄得宮中女眷們紛紛發笑。
蕭起也沒有拂他的興緻,舉起茶盞,以茶代酒,仰頭飲罷。
趙烨見狀,暗自搵幹額角冷汗,畢竟稍不注意,兩國又要陷入鬥争之中。
一杯熱酒下肚,鐵葉檀再次将酒盞斟滿,雙手舉樽,恭敬面向趙烨:“陛下,小王此番前來,還有一樁喜事,為與尊國交好,父王特命我前來,與大周締結姻親。”
說罷,還不時往趙環身上觑,暗自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