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闆娘笑得眯起眼,轉而就要去安排客房。
蘇長鸢輕咳了咳,湊到蕭子新身旁,支支吾吾了聲:“太傅,我能不能……。”
他的手點了點桌角,明白她的意思,便朝羽飛示意,多要一間客房。
她提起的心緩緩一沉,低聲說了句謝謝。
蕭子新沉默不語,良久才道:“都依你。”
如此,沿途一經遇見驿站,兩人都是各自分房,互補相幹,路上也不見說什麼話,相互避着,肉眼可見得疏離冷清。
七日過後,衆人旅途勞頓,有一日沒有遇上驿站,連夜趕路,這日剛好到了傍晚,眼看着長安城近在眼前,衆人反倒走不動了,原地紮起營帳來,說要歇一夜,明日清晨才回去。
蘇長鸢也無異議,别看着長安城近在眼前,伸手可觸,但若是要走到近前,還是需要費些腳程的。
于是乎與衆人一同安紮營帳。
但眼下帳篷隻帶了是十頂,她沒有多餘的帳篷住,便投身和金巧一起住。
隻是投身之前,她也知會過蕭起。
蕭子新依舊冷淡,說了一句随她便,便不管她了。
夜幕降臨,朗月繁星,四處偶有動物的聲音傳來,樹林間草木晃動。
羽飛坐在篝火面前,正用鐵棍貫穿一隻野雞,在火上烤,烤得野雞滿身滴油,溢出香來。
金巧輕手輕腳摸到羽飛身旁,但見他年過十五,又比去年高了幾分,但是容色依舊稚嫩,看上去模樣小得很,便說道:“小大人,你在烤什麼?”
羽飛轉了轉手裡的野雞,油水滴入炭火,發出滋滋聲響,火燒得更旺了些,他頭也沒擡:“野雞。”
依舊不愛說話。
金巧便蜷起腿,坐到他旁側:“小大人,你可知道,太傅和夫人為何分床睡啊。”
沿途上她看得真切明白,夫人和太傅鬧矛盾了,原本以為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這個矛盾過不了多久就會化解,可一行七日了,兩個人說話不超過十句。
她就知道問題大了。
她一向喜歡太傅和夫人待在一塊兒,隻要他們待在一塊,她就莫名開心,太傅貌比衛階,夫人又貌比天仙,兩個人着實地配,待在一起的時候,那畫面也叫人心動,又想着兩個人生下來的小娃娃,看得多好看多可愛啊,到時候她就能抱孩子玩了,繼續叫太傅與夫人相親相愛。
可是最近來看,她的希望要落空了。
暧,她歎一口氣:“小大人,你就不能去問問嗎?是不是太傅不要咱們夫人了,是不是抛棄咱們夫人了?”
羽飛瞪圓眼睛,斜看着他:“為什麼,要去問,沒意思。”
她癟癟嘴:“你對這些都不好奇的嗎?”
羽飛聳聳肩,晃了晃手裡的野雞:“對這些,有興趣,姐姐,你吃嗎?”
她嘴角抽了抽,看着那隻死得透透的野雞,想自己方才說的話,猶似雞同鴨講,對牛彈琴。
她便撂了衣袖,留下一句:“不用了,你自己吃吧”,轉身去了。
回到帳篷,見夫人梳洗已畢,側卧在軟榻上,她特意靠在裡側,還給她留了半張床榻。
金巧蹑手蹑腳着過去,偷觑一眼,見夫人暈生兩靥,醉夢沉酣,呼吸時胸腹此起彼伏,體态安和,絲毫沒有因為被棄難過。
金巧自歎一聲,暧,夫人心可真大啊。
翌日一早,天剛放亮,衆人便起身收拾行李重整上路。
金巧服侍好蘇長鸢簡單梳洗穿衣後,她松松挽了發髻,便欲繞出帳篷透氣。
朝露微涼,金巧擔心她受寒,又往她身後擁了一條灑金滴翠雲紗披肩:“夫人仔細着身子。”
長鸢緊了緊披帛,淺淺勾唇一笑,便掀開帳子,逶迤出了帳篷,外面正巧挂着一陣風,隻見她衣袂翩翩,更顯身段袅娜,倩影微晃,往懸崖那邊去了。
此時日頭如橘,從另一端山頭隐隐冒出來,雲蒸霞蔚,山色空濛,積雪消融,萬物吐故納新,一片柔和。
唯一與這萬物相悖論的,便是懸崖處聳立着白色身影,他衣着單薄,望着日頭的方向,一語不發,他像是自我囚禁,把自己禁锢在情愛之海,不得解脫,僅有被微風浮起的衣袖是他身上唯一的自由。
長鸢站立望了一眼,遂循着身影走到他身側。
他興許是聽見了腳步聲,隻微微側頭,露出半張側臉,發絲在他臉頰上淩亂地纏繞,金色的日光撒在他臉上,也沒有将他冰冷的神色襯托得有溫度。
他冷冷地,并未看她,下意識道:“又......什麼事。”
長鸢想到和離最好的辦法便是先分開,她先回蘇家躲一躲,說不定時間長了,蕭子新想起來,他對她不過是過于依戀而已,久而久之,他自然明白過來,也會答應她和離一事。
她思索完備,清了清嗓音:“太傅大人,我太久沒有見父母了,不知道家裡是個什麼情況,嫂子也應該快要生了,不知道是男是女,小孩子多可愛的,所以......。”
她剛說第一句“太久沒有見父母了”,蕭子新便猜到了她的來意,又聽她找了一些理由,心下愈發好笑。
他難道像是個不會放人走,把人圈禁起來的怪物嗎?
又想她這般行徑,必定是在為日後的和離做打算,他原本升起的怒火,又在頃刻間被自己澆熄:“你要回蘇家?”
他隻是順着她的話,打斷了她。
長鸢支支吾吾地嗯了一聲,斜眼瞥他,見他冰冷的面容沒有一絲表情。
良久他才點點頭,眸色稍稍緩和:“回去看看也好,以解父母顧盼之憂,隻是我還有要事在身,今日須得進宮,明日傍晚,我來接你。”
長鸢輕擺擺手道:“不必了,太傅你日理萬機,還是以國事為重,更何況我這次回去,想要和母親多住一些時日。”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說話越來越沒有底氣,她生怕自己過多的袒露暴露出原本的目的。
然而蕭子新早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一路上他說了好幾個随她,似乎有逐漸放棄她的舉動,蘇長鸢也深感他要比那日醉酒情緒要緩和許多,以為他是想開了。
誰知頃刻間他忽然投來不容商議的一瞥,那眼神似點在她穴道上,叫她不能動彈,僅有血液在渾身嘶吼亂竄。
他繼而低低道:“不必說了,明日一早,我來接你。”
旋即拂袖離開,獨留她在懸崖。
懸崖上一株斷腸花長在石縫裡,在風寒料峭下,迎着日出,搖曳得更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