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下往身上澆了點水,才小心翼翼滑進去,慢騰騰舒展開身子。
“呼……”她把身子完全沒入水裡,沉下來,嘴唇挨着水面,隻餘半個腦袋露在外面,熨帖的溫度總算讓她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也得了空胡思亂想。
又想到娘親。
祝卿安擰着眉頭抱膝坐在池邊淺水處,熱氣騰進她眸子裡,潤出一層水色。
為何娘親要自己求仙?
她有些不安地撫上小臂,拇指無意識摩挲着。
忽然,她停住,看向自個手下。
小臂那兒曾被人抽出一道痕,但家中沒銀錢買傷藥,隻能用草藥嚼碎了敷在傷處,後來愈合也留了印子,如今摸着卻光滑如初。
指尖再向下,腰背,大腿,那些曾經摸上去都還會隐隐作痛的肉芽消失得一幹二淨。
這是怎麼回事?
她面露不解,幾息後明了,大抵是在竹屋時,越爾便給自己修複了傷口。
祝卿安說不上來是何感覺,輕輕撫過曾經傷處,這些傷長伴她好些年。
原來如此輕易就可以沒了呀……
她沉默着搓洗身子。
良久,她鼻頭一酸,連忙舀起捧水,往臉上潑去,有些水珠挂在她眼尾,連同着湯池的泉水緩緩滾下來。
從前,娘親總會抱過受傷的她,仔細呵護着為她上藥,有娘親在時,她再痛也覺得沒什麼不能堅持的。
可如今娘親走了,她本以為自己再無歸處,沒想到又被人撿了回來。
這兒可以是她的歸宿嗎?
越爾……祝卿安再一次默念這名字,女人的身影在腦海中朦胧成形。
師尊嗎?她不似娘親那般對自己溫聲細語,可就這些時日來看,對自己也算好。
為何呢?若說是看自己可憐,祝卿安是不信的,她能感覺得出來,師尊……對自己好像不太在意,反正眼底是沒那股憐意,祝卿安偏頭,想不明白。
貪歡先是去膳房備好了飯食才回來,但等了片刻也沒見小主出聲,她還是有些擔心,正打算問問,就聽見小主遲疑地喊了一聲:
“貪,貪歡?”
柔軟聲音被霧氣浸透,聽起來也潤潤的。
“哎,來了小主!”她在外頭應聲,進了拱門正要繞過假山去送衣裳。
有人攔下了她。
貪歡停住腳步,偏頭看見來人一身郁金襦裙,眉間紋着熟悉的金色劍痕,墨發還沾了些水汽,随意披散在身後,有小半搭在身前,瞧上去應是剛沐浴完出來。
妖冶的面容也被水汽潤柔了一般,稍顯疲态,唇上未抹胭脂,是淺淡的粉色,卻不會過素,反給她添了幾分弱氣。
貪歡連忙低頭,“尊上。”
“本座來吧。”越爾揮手讓她下去。
*
祝卿安在裡頭聽見貪歡有應聲,便長呼口氣安下心來,又把自己埋進水裡。
過了會,有腳步聲靠近。
她怕貪歡又要幫她換上,忙開口,“我自個來,不必麻煩。”
腳步聲未停,随意又悠悠,是很輕慢的步子。
不像貪歡姐姐那般幹脆利落。
祝卿安耳尖一動,倏然回頭。
一片衣黃停在她眼前,晃來淡淡檀香,混入池中水霧裡,呼吸間如沐一池青煙。
她擡眼,又見那熟悉的慵懶眉眼,此時淺淺笑着,很是溫柔。
檀香本是靜心鎮神的味道,但自師尊身上散出,又似乎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
祝卿安很久很久之後才恍然意識到。
多出的是那點暖柔,若隐若現,勾人心弦。
燙得人心頭熨帖。
嘩啦——此時她隻是有些恐于對方的靠近,往假山後躲了躲,引動池水輕輕蕩出一圈圈波紋。
“師尊……您怎麼來了?”
“來看看為師的徒兒是不是暈在這湯池裡了。”
越爾似笑非笑看她,語氣促狹。
她,她洗了很久嗎?
祝卿安蜷縮于一處,蓦然有些愧疚,小小聲道,“我馬上就出來。”
“嗯。”越爾淡定回她,腳步卻未動。
兩人僵持片刻,晚風靜靜,水靜靜,假山也靜靜。
呵,一聲輕笑。
“怎麼?”女人垂眼掃來目光,緩緩道,“不是說馬上出來嗎?”
祝卿安忽的心口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