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嗯”了聲，低下頭回看他。

“老趙說她沒有任何基礎疾病，”王國權攏了攏有些漏風的領口，“屍檢報告寫她生前出現過呼吸困難，心率加快，心肌收縮力過強等症狀。她死于情緒過度激動下引發的心肌梗死，是突發性死亡。”

褚本興沉默。

王國權接着說：“如果是這樣，那陳負清把人嵌進牆裡也就能理解了。不過聞岚說她沒有逃避，但也沒有立刻自首又是為什麼？”

“她想讓真相公之于衆，”褚本興說，“她要借助巡捕房或者是警察局的輿論影響力把這件事情爆出來，她想為貝安元申冤，也想讓陳負清身敗名裂。”

個體如此渺小，希望如此渺茫，如果可以一走了之，那必然不錯，可惜真相偏偏就被埋沒在腳底，遇到此事，任誰也走不出去。

“吃飯了！老王、老王！把湘言和小褚叫回來吃飯噢！”蘇茗沁在玄關朝門外喊。

王國權一邊應和，一邊跑到院裡拽着湘言往上跑：“走走走，小褚，走、進去吃飯去。”

褚本興應聲跟着走進屋内，菜已經擺盤上桌，他落座看了幾眼，問：“怎麼還包了餃子啊，這麼辛苦。”

沁姨盛了一碗雞湯遞給他，笑道：“傻小子，今天冬至都忘了嗎？”

褚本興一愣，轉頭看向客廳牆壁上挂着的日曆，1926年12月22日，農曆十月廿七，冬至。

原來已經冬至了。

碗裡似乎多了很多東西，他低頭一看，是餃子。

湘言的筷子還沒收回去，女孩嘴裡塞着半拉燒雞腿，調醬料的動作十分急迫，她含糊不清的說：“快快快本子哥，快吃餃子，不然耳朵凍掉了。”

褚本興覺得好玩兒：“你讓我吃你怎麼不吃？”

湘言：“我年紀小耐凍，耳朵掉不了。”

褚本興：“……我怎麼就不信呢？”

“嘿嘿，那沒辦法。”女孩樂道，“我媽說了，那一盤兒都是你的，你得吃完。”

褚本興看看那堪比盆的一盤餃子，心道這都什麼事兒啊。

不過最後勸着老王和他一塊吃，好歹也是給吃完了。

又過了一個星期，醫院來電告知了還處于昏迷之中的孫棟有所好轉的消息，褚本興隔天就拎着果籃帶着宋湖陽去探病。

孫棟似乎醒了，但神智還有些模糊，兩人前去時他還在睡覺，褚本興就坐在一旁拿着把小刀削蘋果，宋湖陽則靠在窗前看他之前寫的探案筆錄，一時間竟也閑散的安逸。

等褚本興把削好的蘋果抛給窗邊的人，開始削第二個時，孫棟睜開了眼。

褚本興眼也不擡：“醒了？”

床上的人影動了動，像是點頭。

他接着問：“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地方？”

孫棟搖頭，聲音嘶啞：“沒有……”

他點頭：“那就好。”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聞岚已經自首了，今天開始服刑。”

床上沒了動靜，他把削好的蘋果放在床頭櫃上的盤子裡，對他說：“包庇犯罪也是罪責，你知道吧。”

孫棟不吭聲，片刻他撐着床要坐起來，褚本興見狀扶了他一把，良久，老人說道：“……我有錯，我給你們弄出了大麻煩，也讓岚丫頭不好受……”

“麻煩不麻煩，巡捕房也已經解決了，”褚本興說，“你為什麼要包庇聞岚？”

孫棟閉閉眼：“……我沒辦法讓她走出歧途，我隻是、想讓她能有個更好的以後。”

“我勸過他們，我勸過所有人，但他們回不到從前了。”

他們回不到那個綠蔭的夏季，湖邊吹風小憩，岸上柳暗花明，人群談笑風生的從前了。

褚本興皺眉：“你知道真相嗎？”

他搖頭：“我不知道，但我隐約能猜到不對。”

“你感受到了什麼？”

老人沉默很久後，開口道：“……夫人喜歡彈琴，老爺為她重金求了很多好琴，但那是從前。”

所有美好的事物，冠以“從前”修飾，不言之中，“美好”就已經結束。

1909年那個初冬裡潮濕又寒冷的雨天下，她們相坐在咖啡館的落地窗旁，一人捧書輕讀，一人托腮靜聽，雨聲像是伴奏，放緩了整個平延街的時間。

“倘使我在時間的長河中漸漸遺忘了你，親愛的我的摯友，請你不要因為對我的心軟而選擇無條件的原諒了我。我将上路，我将再次去尋找你。無須等待，我将馬不停蹄，趕赴你。”

“這裡為什麼是用‘趕赴’而不是‘奔赴’？”貝安元指着最後那個詞，有些不解。

聞岚湊過去，想了想：“因為遺忘罪不可赦，所以是情況緊急的去找‘你’吧。”

“可如果是我，我會覺得即便被遺忘了，哪怕是再次想起我我也依舊很開心啊。”貝安元說，“如果你隻是因為對遺忘我感到愧疚的趕赴我，那我希望你還是不要來了。并不是因為生氣，而是那是你對自我束縛的加持，它隻會讓你更加痛苦。但奔赴不同，它素來是雙向的。你可以慢慢來，隻要你無所畏懼，我也就義無反顧。”

“說的那麼認真，”聞岚笑眼彎彎，“我可不會遺忘你。”

貝安元也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呢？”

“那我也去奔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