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們便從張晏的醫館裡出來了。路熹茗在醫館的病床前問了一圈,得到的回答也都與早些時候那些病人如出一轍。
路熹茗暗忖着,若是他們兩省去這一步,直接用新藥來給病人治病,或許他們也不會發現,但這卻是她和少年魏尋不會去做的事情。
至于長大後的魏尋會不會做,她猜不到,也不想去猜。
他們二人隻好互相安慰着、攙扶着走去集市,看看還有沒有糕餅店尚在營業。
十月的樂陽本該熱鬧非凡,但今年的書畫大會被迫取消了。說是取消,實際上來自全國各地的書畫依舊在樂陽書院門口的大街上展出着,隻不過不再有專家進行現場點評,也沒有畫家和觀衆的互動。
那些展闆孤零零地矗立在石闆路上,對着過去的繁華垂頭沉思。
偶爾幾隻麻雀停留在木制的畫架上,歪着脖子啄着畫裡紅豔豔的果子,卻怎麼都啄不出味道來。
賣橘子糖葫蘆的那家店依舊門扉緊閉,門頭上挂了寫着“轉讓”二字的告示。
“從此以後,糖葫蘆隻能留在我們的回憶裡了,”路熹茗看着那兩個字喃喃道,“才四個月,但我怎麼覺得已經過了好些年。”
不斷地熟悉新的事物,再不斷地和剛熟悉的事告别,她覺得自己的好像一直都在這記憶與遺忘的輪回中掙紮着。
魏尋牽着她的手笑着說:“你若是喜歡,我們以後攢夠了錢可以開一家屬于我們的糖葫蘆鋪子。”
“怎麼,你不想去樂陽書院做老師了?”路熹茗眯着眼調侃。
“這又不沖突,”他看了看樂陽書院的牌匾,又看了看糖葫蘆鋪子上的告示,“實在忙不過來的話,就像他們一樣,把鋪子賣了。能留下回憶已經足夠了。”
路熹茗好奇為何此時魏尋的理想聽起來總是有種“知足常樂”的意味,而十四年後的他卻不是那樣的人,于是真誠發問道:“你有更遠大的抱負嗎?比如當官,或者去長老會,或者做一個功成名就的人?”
“功成名就也是有代價的,”少年認真地看着她說,“當選擇了負擔起名和權的那一刻,許多珍貴的事物就會離我們而去了。”
“興許也不是這樣,興許當我們真的功成名就了,珍貴的東西都變得唾手可得了。”
“路路,”魏尋有些憂傷地垂下眼眸來,“是不是我變得更加功成名就些,對你來說會更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路熹茗連連擺手,“我的意思是,不管平凡也好,功成名就也好,那都隻是一種生活方式罷了,選擇哪種生活方式都不要去後悔和自責,認真過好每一天才最重要。”
畢竟白堡的青蛇也算是功成名就,他那樣辛苦的生活狀态,是路熹茗怎麼都不忍心看到的。
“沒關系的,你喜歡哪種生活方式,我便陪你一起走那樣的路。”
“哎,不是這樣的,”路熹茗歎了一口氣,“你應該自己走出自己喜歡的路,而不是順着我的意志走。”
“我喜歡的路,就不能是和你一起走的路嗎?”魏尋笑着反駁她。
路熹茗認真思考了片刻,回答道:“那是另一個概念,你做出的選擇,我會默默支持你。但要向左還是向右走,這個選擇還得是你自己做。”
他們說着說着,便走到了道路的盡頭。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食肆因瘟疫橫行都關得差不多了,隻有一家茶樓還在營業着。他們要找的糕餅店也沒開門,路熹茗便想着趕緊回家自己給魏尋做蛋糕。
沒有烤箱,蒸應該也行。按照她剛生過大病的體力來看,純手動打發蛋白大概是件難如登天的事,隻不過她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想要親手為他做生日蛋糕的人,她還是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可她實在有些走不動了,氣喘到咳嗽都加重了起來,魏尋便堅持要麼帶她去茶樓裡坐着歇一會兒,要麼把她背回去。
路熹茗不肯,她既不想讓魏尋過一個沒有任何驚喜的生日,也不願意讓他累着,就這麼和他在茶樓門口僵持了一會兒。
魏尋被她的倔強氣到笑容消失,打算強行把她抱起來往回走,路熹茗見周圍的人已經開始用吃瓜的眼神看向了他們,倒是老實了,同意進茶樓裡歇一歇。
他們剛坐下來點了一壺茶,便被茶樓二樓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
一個戴着帽子、看着像是老闆的人正在朝一個瘦骨嶙峋的老翁發脾氣。
“老丁,你快出去吧,我都給過你一筆錢了,你不能還賴在這裡。你再呆在這裡,我就要叫人了!”
他聲音洪亮,唾沫橫飛,咄咄逼人。而站在離他三張桌子開外的老丁卻聲音嘶啞、有氣無力。
“老闆,我沒地方去啊。看在我為了您幹了五年活的份上,能不能讓我這個老頭子再住幾天?等我找到合适的地方了,我再離開?求您了!”
“我不管,你在這裡我們全部人都會染上那個什麼破病的,還不快走啊?”老闆怒喝道,“你都在這裡五年了,還不知道為我們考慮考慮嗎?”
聞言,老翁“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帶着哭腔祈求道:“就讓我再住一個晚上吧!就一個晚上!我保證明天早上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