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老翁扶了起來,又說:“爺爺,我們醫館的大門随時為您敞開,您若是考慮好了,直接去昭然醫館找我們就好。”
“你們醫館,離這裡遠嗎?”
“從這裡向南走,走大概二十分鐘就到了。”
“去你們那裡,真的能活下來嗎?”
魏尋聽到這裡,加入了談話當中:“這個不一定,但若是露宿街頭、任由疾病折磨自己,那大概率會加重病情。”
“我若是去了你們醫館,還能每天來這裡嗎?”老翁又問。
“您可以随時離開的,”路熹茗對他點點頭,“隻是爺爺,為什麼您一定要守在這條街上呢?”
“我沒地方去啊,”丁爺爺歎了口氣,“我兒子就住在這條街上,你剛剛看到的那丫頭是我孫女,但我隻能遠遠地看着他們。我在這茶樓工作,就是為了能看到他們,離他們近些。”
“您不去和您兒子一起住,是怕傳給他們嗎?”路熹茗實在好奇,沒忍住多嘴了。
随後,她意識到自己這無心的話竟和“何不食肉糜”有着異曲同工的可惡之處,于是連連向丁爺爺道起了歉。
老人家卻像是早料到她的反應似的,擺擺手表示無所謂,道:“對他來說,他已經沒有父親了。我也不配做他的父親。五年前我偶然知道他在樂陽,才來到這裡打工。誰能料到,這一晃竟然五年了。”
“對不起。”路熹茗依舊在道歉,魏尋卻無聲無息地拉住了她的手,輕輕按了按她的手掌心。
少年并沒有讓路熹茗的道歉繼續下去,他對老人家說道:“您若是想同我們回去,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回去後我為您簡單診療一下。”
也許是路熹茗快要痊愈這件事給了他不少信心,丁爺爺這回沒再推脫,而是欣然接受了魏尋的邀請。
“好,好,若是真的能活下來,能看着孫女長大,你們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說罷,他又要跪下,魏尋和路熹茗見狀,一人抓住他的一隻胳膊,阻止了他這一行為。
回去的路上,老人卻主動談起了自己的過往。
他故事的開頭便給他們的父子關系下了結論:“我兒子一定恨死我了。”
“我原本是慶國的,那裡多地震,你們應該知道。十三年前,我兒子才十五歲。一天晚上,我們都在睡覺的時候,地震了。那地震來得特别猛,我睡眠淺,被晃醒了,但我妻子和兒子卻還在睡。”
他好像許久沒有和人說過傷心事了,一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讓路熹茗根本不知該怎麼接話。
丁爺爺似乎也不在意别人是怎麼接話的,他沉浸在當時讓人猝不及防的天災景象中,說話的語氣都帶着驚恐。
“我喊了他們幾聲,又搖了他們幾下,他們還沒醒。我......我當時就腦子一熱,自己跑出去了,跑到空曠的田裡。結果我剛出去,房子就塌了。”
等地震停下來後,他跌跌撞撞地回到了碎成片片瓦礫的家裡。他哭喊着叫着妻子和孩子的名字,卻沒有人應答。他就這麼睜着眼坐在廢墟上,守了一整夜,也喊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城中廣場上臨時搭建的棚子裡了。
“我以為他們都死了,結果我兒子還活着,隻是腿再也走不了路了。”
他說他找到兒子的時候,那孩子臉上的表情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的牙都要咬碎了,見了我就讓我滾出去。那該是有多恨啊,恨我沒有保護好他的媽媽,恨我一個人逃了出去,恨我讓他再也走不了路。在此之後,我就沒見到過他了。他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直到五年前,我才偶然從同村的人口中得知他去了樂陽。”
路熹茗無法想象這十幾歲的孩子,是怎麼一個人度過這漫長的歲月的,她也無法想象,眼前瘦骨嶙峋的老人,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守在茶樓足足守了五年、卻不敢見兒子一面的。
就因那一瞬間的懦弱,一瞬間的逃避,他從此背負上了與他捆綁一生的烙印,讓他隻敢低着頭生活,數着日子贖罪,但其實那時候他也隻是為了自保而已。
“這故事我不敢和别人說,我怕大家聽了後都會看不起我,”他神色憔悴地搖了搖頭,“我總是在想,我當時就應該和我妻子一起死的,總好過像現在這樣,每天活在後悔之中,生不如死。還好,然兒出生了,看着她,我總算覺得生活還是有點希望的。”
“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路熹茗隻能無力地重複着這句沒營養的話。
魏尋聽着故事,一言不發,隻是握住路熹茗的手攥得緊了些。路熹茗看了他一眼,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他們認識了這麼久,卻都很默契地避開了對彼此曆史的探究。這或許是因為他們是相似的人,或許僅僅是因為大家的曆史聽起來都會讓人陷入一段時間的沉郁,而他們隻想為對方創造美好回憶。
路熹茗又開始胡思亂想了,她總是将記憶的碎片與眼前的少年比對在一起,希望能從中描摹出對方成長的軌迹來。念及此,她好像有些共情那位老人了,因為她也想看着魏尋長大。
回到醫館裡,魏尋和路熹茗帶着老人來到病床前安頓好,老人卻拉住了準備離開去拿藥的魏尋,詢問道:“小大夫,你能按照治她的方式給我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