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需要先适應一陣宮裡的生活,等您适應了,自然會安排人帶您去見她。”
“蘭馨,我想吃包子,”她又對侍女說,“如果有辣的筍丁包更好了,我可以付錢的。”
“殿下,那是鄉野之人才會吃的,您萬萬不可糟蹋自己身子。”
“蘭馨,那我可以要些話本嗎?”
“殿下,那話本裡都是粗鄙言語,您萬萬不可作賤自己的身份。”
“可我就是鄉野中讀着話本長大的啊!”
紫璐不明白,是誰和她說回了王城她就能擁有想要的一切的?
紫璐想起金嬉給予自己的新能力,在腦海裡想起了楊嬷嬷,打開了寝殿的門。門外依舊是單調的朱紅色牆和争奇鬥豔的芙蓉花。
金嬉或許也在騙她,所以她決定自己去找她。她在腦海裡回憶起那個她們道别的街口,趁着蘭馨不注意,推開了寝殿的後門,打算偷偷跑出去,可她這回竟真的站在那個街口了。
紫璐大喜過望,不顧有沒有旁人,便跳上了距離她最近的一個人家的屋檐。她在屋檐上向十幾戶人家的院子望去,終于在太陽下山前找到了正坐在銀杏樹下發呆的楊嬷嬷。
嬷嬷見到她吓了一跳,很快便回過神,抱住她掉眼淚。可紫璐發現,楊嬷嬷不會說話了。
“你怎麼了?是誰做的?”紫璐問個不停。
可無論紫璐問什麼問題,她都隻能默然掉眼淚。紫璐要帶她離開王城,回到山裡去,她卻跪了下來,“砰砰”地對着她磕頭,指着門外求她離開。
紫璐的眼睛腫了一夜,而第二日一早,她便知道了為何她會被接回來。
“紫璐,”她的親生母親懷裡抱着剛半歲的小嬰兒,對她笑得很甜,“過來抱抱你弟弟吧。你之前也是這麼小,抱在我懷裡時乖得很,不哭也不鬧。”
紫璐無法拒絕一個鮮活的生命,她坐在了母親身邊,逗弄起小毛孩來。
“你喜不喜歡孩子?想不想也要一個自己的孩子?”母親試探着問她。
“不想。”紫璐回答得很幹脆。
“也對,如果沒有如意郎君,女孩子怎麼會動這樣的心思?”她的母親裝作善解人意的樣子,“不過你父王給你找了個如意郎君,我見過了,又高又俊,還是鄰國太子。”
“母親,我隻想去邊境,那裡的人吃不飽飯,流離失所,我想去幫他們。”
“别犯傻了,你可是公主,就算戰火燒到王城來,也輪不到你去保護他們。”
“就因為是公主,所以才更要保護他們。沒有他們哪來的王室?”
她的母親“啪”一聲打了她一巴掌,又用略帶慌張的眼神祈求她不要亂說:“這話你可千萬别讓你父親聽見。”
紫璐摸着發燙的臉,問母親:“嫁人之後,我會有什麼變化?”
她是這麼回答的:“不會有變化,你還能時常回來,你還是會擁有你想要的一切。”
岷王在該日下午時召紫璐去了書房。他批着折子用餘光瞥了她一眼,就這麼讓她站在原地等着。
半小時後,他才擡起頭來,評價道:“你東倒西歪像什麼樣子?你怎麼做一個合格的太子妃?”
“父王,至少您得讓我知道我要嫁誰。”
“月栖太子楚淵,下個月末婚禮,你還有一個月時間準備。”
是那天在斷橋前遇到的人嗎?紫璐皺起了眉頭。
“你可别想逃,我們國家少個姓楊的怪胎不會有什麼損失。”
她的父親看穿了她拒絕的心思,用楊嬷嬷威脅她。
紫璐心想:“好,我今晚就帶楊嬷嬷走,我們去别的國家,去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
可她的父親又說了:“你不是想幫那些吃不起飯的百姓嗎?你若嫁去月栖,岷國便可與他們結盟,他們會資助我們糧食,也可以派兵幫助我們共同抵禦長樂。”
“真的嗎?”如果她一定要無緣無故地嫁人,她希望這至少對部分人來說是有意義的。
“你是在質疑國君之言的分量?”
“父王,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您不如讓我去邊境,保護那些人。我可以一個人戰勝十個兵,我有這個能力。”
“笑話,怎會有女人保家衛國呢?”
“可楊嬷嬷她曾經就在邊境保家衛國啊!”
“每個人有自己的責任。你能做一個好妃子,就是對這個國家最大的保護了。”
岷王的臉色越來越差,紫璐不敢再怼他,低下頭,嘗試為自己做最後的争取:“我想要楊嬷嬷跟我一起走。”
她的父親答應了她,随後和顔悅色地讓守在一邊的侍女為她準備起高級的點心。
在這個不眠夜,金嬉化身成小鳥來找她了。
紫璐憂愁地對它說:“我知道了,我想讓大家都能吃飽飯,這應該是所有人共同的願望,我是不是能幫到你們了。”
如果全天下人都能吃飽飯,她也不用嫁人了。
金嬉卻說:“不着急,你才看到世界的一角。我帶你去看看邊境吧。”
岷國北部涼玉城被長樂盯上許久了。它的南部便是連綿不絕的山,而長樂卻離其隻有咫尺距離。涼玉城不産糧食,隻産礦石,平日裡的糧食都是靠商隊翻過山送達的。
可這座山半年前發生了大型泥石流,他們唯一的糧草要道因此而斷。而修繕那條道的錢,卻一直被壓着批不下來。長樂的人早就知道,涼玉城的儲備糧隻夠他們吃兩個月了。
可這樣本就庫存緊張的糧倉卻被人一把火燒了。
金嬉與她懸空漂浮着,望着地上的熊熊烈火,問她:“你覺得,為什麼這裡會被燒?”
紫璐沒辦法回答它,她對小鳥直呼道:“救人啊!為什麼不救人?”
小鳥沒什麼反應,紫璐急得冒冷汗,不管不顧地沖進火場裡。那裡一個人都沒有,一粒米也沒有,連老鼠的屍體也看不到。紫璐卻被燒塌的房梁灼傷了手臂。
她顧不得疼痛,飛出火場,問空中的金嬉:“為什麼裡面什麼東西都沒有?是不是我錯過了什麼?”
“對,這本身就隻是一場戲。”
“什麼意思?”
“這是城守自己放的。這城裡的人吃不飽,他眼看自己的同胞們都要餓死了,想着不如徹底和岷國撕破臉,加入長樂,他和你有着相同的想法,隻是想讓人們吃飽飯。這把火就是他表忠心的證明。”
紫璐疑惑萬分:“長樂就能保護他嗎?父親知道了,他必然會死的。”
“能做出這樣的事來,他還會在乎自己的死活嗎?況且,被你父親知道之前,長樂就能攻下這座城,但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紫璐搖搖頭:“我猜不到。”
金嬉化成一團棉布罩在她的傷口上,說:“你真的以為如此以後人們就能吃上飯了?長樂要的是這座城和打進岷國的機會,但不一定是這裡的人。”
“可讓所有人能吃飽飯,難道不對嗎?”
“對,也不對。這件事人們靠自己便能做到,并不需要我們的力量。”
紫璐手痛心也痛,實在忍不住痛,向金嬉發起火來:“這怎麼不是?一場旱災就能讓一個國家陷入饑荒,一場泥石流就能讓人們流離失所,而他們什麼辦法都沒有,有錢也買不到哪怕一粒米。你若是有答案,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和我繞圈子?”
“我也沒有答案,”金嬉搖搖頭,“我畢竟不是人類。”
紫璐燒傷的消息被岷王知道了,他大發雷霆,派人日夜盯緊她,不願她在婚禮前發生任何差錯。
接着,她一連上了十五日的課,學習如何當一個合格的太子妃。
她又想她的楊嬷嬷了。如果是她,她一定能告訴她她現在到底該怎麼辦的。可在她終于趁蘭馨離開寝殿的短暫間隙偷偷跑去那座小院時,嬷嬷已經渾身冰涼嘴唇發紫地躺在地上了。而她的手邊,是剛做好的那件鵝黃色紗裙。
想要殺死楊嬷嬷這樣一個擁有強大力量之人,用毒是最有效的方式。同時,想要殺死一個擁有強大力量之人,權力是最徹底的工具。
紫璐抱着嬷嬷的屍體哭倒在院子裡的銀杏樹邊,在心裡默默發誓要給楊嬷嬷報仇。但她也知道,她不可能真的對自己的親生父母拔刀。
她母親和楊嬷嬷都騙了她,她想要的東西一件都沒有得到。她痛恨起自己愚蠢的善良來。
當初看到那些騎馬的人,她就應該繞道走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