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儀式連續進行了半個月,每一天,金嬉都幫忙降下半小時的雨,半個月後,紫璐神女的名聲又響亮了些。
她的蓁兒重新回到了她的身邊,但月栖王看見她的眼神卻帶了絲厭惡與忌憚,連帶着對蓁兒的态度也差了些。
“你别想多了,”楚淵安慰她,“父王最近忙于朝政,大概是累了,他不會對你有意見的。”
旱情稍得到緩解後,紫璐便再也沒有出現在公衆視野裡。平日裡總是帶着她去會見群臣的楚淵,也許久沒有再來看她。
長樂人好像對治理天下産生了新的想法。他們勾結了月栖的将軍和一系列大臣,讓他們不斷上書給月栖王,試圖闡明後宮中有着如此神力的女人是怎樣的禍害與隐患。
他們又說,若再留着林紫璐,怕是會引來殺身之禍,王權必會落入岷國的妖人手中。
楚淵以太子之位擔保,稱紫璐本性善良純真,絕不是什麼妖人,也不會帶來災禍,反而會給月栖帶來庇護。
看在他的份上,月栖王将群臣的提議壓了下去。隻不過,他一時的心軟也為自身留下了把柄。将軍不服,認定月栖王和太子沉溺于妖人的妖術中,不再有治國能力,遂起兵奪權。
金嬉一直守在紫璐的身邊,每日為她帶來人世間最新的消息。
“長樂人和那個将軍做了交易,他們助他奪權,而他則需要則登基後幫助長樂攻打岷國,當然,打下來之後岷川東部的土地也都會歸月栖所有了。”
紫璐平靜地問:“我是不是隻要把他們都殺了,事情就會平定下來?”
成日都為權力和土地而自相殘殺,這樣的世界讓她感到厭煩。
“你下得去手?”
“如果他們要傷害蓁兒,我就下得去手。”
楚淵沒有給她動手的機會,他答應了将軍的要求,選擇放棄紫璐母女,娶将軍之女為妻。
好在他對她還是有些真情在的。在斬首紫璐那日,他偷偷地将紫璐和女兒送出了城。蘭馨說什麼也不肯跟着她走,而是代替她跪在了刑場之上。
蘭馨臨走前抓着她的手,微笑着對她說:“殿下,早知道您會遭遇這些,又會變得如此的痛苦,我一定不會在那天啟程去岷川裡接你的。”
刑場邊傳來了歡呼聲,紫璐遠遠地望向了那裡,幹嘔了起來。她已經流不出淚了。
她原本想直接要了他們這幫苟且之人的命,可當她見到楚淵焦急的眼神時,她又騙自己,還是等到真的迫不得已那天再說吧。
金嬉沒有顧慮她的憂愁,還在不厭其煩地問她:“你知道人們共同的願望是什麼了嗎?”
“人們不需要欺騙。”
“是人們不需要,還是你不需要?”
“所有人都應該對彼此開誠布公,都應該信守諾言,都應該光明坦蕩。”
“這是他們的願望,還是你的一己私欲?”
紫璐終于歇斯底裡地吼了出來:“有區别嗎?我沒心思想這些,我現在隻想知道我和蓁兒明天該去哪裡。你,和你們所有人,為什麼總要以極高的标準來要求我呢?我隻想做個普通人。”
她領着女兒,在月栖和岷國的邊境東躲西藏地過了兩年。
楚淵接替了他父王的位置,平定了内亂,接她們回到了王城,隻是無法在明面上給她名分,畢竟紫璐已經是個死人了。她懶得要這些,隻想讓孩子能夠不用再風餐露宿。
隻是蓁兒在流浪過程中染上了肺炎,回去不久後就去世了。紫璐的心徹底破碎,她把蓁兒的骨灰裝了一部分在小瓶子裡,時刻挂在脖子前,又把剩下的那部分葬在了女兒生前最愛的桃花林前。
長樂人的野心不止在岷國。他們找到了被鎖在各國關口的人,把他們放了出來,給他們配備火藥,集結成軍團,橫掃了整個南方。南疆、岷國接連失守,而岷國與月栖之間修築的大道,正成了長樂人進攻月栖的便利途徑。
紫璐出現在了王城的城牆上,以一己之力在長樂軍團進城的道路上劈開了一條溝壑,然後迅速離開了那裡。
可她的存在還是被發現了。長樂人親眼見識到了如此神力,欣喜若狂,立誓要抓到她讓其為自己所用,要麼就徹底殺死她,不讓她為任何人效力。
“你還是不肯下手殺他們嗎?”金嬉問。
紫璐搖搖頭,道:“我隻是覺得,殺不殺他們,對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們變成怎樣,我也不想關心。反正我不管怎麼做,都是被動的,都是錯的。”
因為不能再飛起來,楚淵隻好帶着她從陸地離開王城。逃到山裡時,埋伏在那裡的長樂人發現了他們。
楚淵推開紫璐,給她擋了一箭,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中喘氣。
月栖從來沒有過的雪,竟在此時鋪滿了山林。
“你不用為我哭泣,”楚淵用最後的一絲氣息對她說,“我本打算送你離開後,便回到城裡守在那,與月栖人共進退。我本來就活不了的......”
“你可真傻,這箭怎麼會傷到我呢?”紫璐為他阖上眼睛。
有時候人真的很奇怪,能夠為他人将生死置之度外,卻又在權衡利弊之時猶豫不決,選擇風險最小的處理辦法。
如磅礴大雨的箭矢破風向她飛來,卻又在她身邊停下,跌落在地上。
紫璐心情複雜地摟着楚淵的屍體,歎了口氣。他也是可憐人,從頭到尾都被他的頭銜裹挾着,一旦失去了權力,便隻能委曲求全了。
接着,她摸了摸裝着孩子骨灰的小瓶子,叫出了金嬉。她沒了蓁兒,沒了楊嬷嬷,沒了蘭馨,也沒了丈夫,更是失去了自我。
她對金嬉說:“抱歉,我幫不了你了,我甚至幫不了我自己,我沒有勇氣和力氣面對明天了。”
金嬉現出了龍身,盤旋在她身邊,為她創造出一片與世隔絕的空間。
“既然如此,跟着我念吧。遠古混沌之力啊,吾以吾血為盟。”
“好,”她拿起楚淵的匕首,捅向自己的心口,“遠古混沌之力啊,吾以吾血為盟。”
鑽心的疼痛襲來,她的冷汗混着血滴在雪地上,為白色開出鮮豔的花。
“說出人們共同的願望吧。”
她自嘲地啞聲笑了笑,她連自己的願望都搞不明白,怎會清楚人們的願望?
可她還是說了。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對着天空大喊:“凡有虧者,補其缺!”
如果因為力量的參差而使得人變得貪婪又膽怯,那麼把這力量給你們便是。如此一來,所有人變得一樣,便不再會有紛争了吧?如此一來,即使面對強者,所有人也都有自保的能力了吧?
徹底閉上眼睛之前,紫璐用殘存的意識對自己的一生進行了總結:“我要是更有權勢,是不是就不用受制于人,所有事情會不會變得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