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魏尋主動提出讓她離開之時,路熹茗的内心竟真的閃過了一絲輕松,不過很快,取而代之的便是沉重又綿長的心疼。
他好像什麼都能看得出來,卻又一個人默默消化着一切。明明下午的時候他才和秦昭然告過别,晚上便又獨自下了決心再送走一個珍愛的人,路熹茗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可在她想明白之前,她就已經緊緊抱住了他。
“你不怕再也見不到我嗎?”她把額頭埋在他的鎖骨處,低沉着嗓子問他。
“除非你不想見我,否則我怎麼都會再找到你,”魏尋放開馬缰繩,用左手回摟住她,又在她頭頂落下輕柔一吻,“如今的環亞到處都是能人異士,想找到你還是有辦法的。”
“我不是說這個......你不怕......我會消失嗎?”路熹茗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她已經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麼了。
魏尋沉默了許久,久到路熹茗數着他的心跳數到第六十下時,他才回答道:“怕,怕極了。所以,請不要在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許下願望,拜托了,好嗎?我不想在無知的情況下結束這一生。況且,根本沒有人可以向我保證我下輩子還能見到你。”
路熹茗擡起頭來,夕陽下照進魏尋的眼睛裡,她看不出那餘晖波光之下究竟藏着的是期許還是徹底的放棄。
人有的時候就很别扭,或者說,路熹茗她自己此時變成了一個别扭的人。當然,更有說服力的是,她其實一直是個别扭的人。明明從恢複記憶後,她便下定決心一定靠自己去破除那永不止息的輪回,讓他,和所有人,都能因此過完一生,怎麼到了真的要告别的時候,她反而開始踟蹰不前,甚至埋怨起自身,也隐隐埋怨起提出讓她離開的魏尋來。
她放開了他,重新牽起馬缰繩。那兩匹馬雖然隻與他們相處了半日,已經熟悉了他們的氣息,即使放開缰繩,也不會四處遊蕩,反而是乖乖等在了原地。
她背過身去,裝作從包裡掏醫館的鑰匙,随後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淚,随後借着開門時機械軸承轉動的動靜掩蓋自己發顫的嗓音:“既然如此,你為何又要放我走呢?”
醫館的門被打開,那棵橡樹似是因為前些日子的動亂受傷而陷入了沉睡,并沒有搖曳着枝葉向他們打招呼。沒等魏尋回答,她便徑直走向樹,把自己的馬兒拴在了樹上。馬兒好奇地環視了四周,開心地甩起了尾巴,随後目光終于落在了種在樹下的麥夷草上,俯下身來嗅聞着那有着清苦香氣的植物來。
她的身後傳來了馬蹄聲和腳步聲,不疾不徐地交疊在一起。路熹茗竟在心裡軟弱地祈禱着那腳步聲能快一些,再快一些。能相處的時間本就不多了,她不想浪費時間在等待上。
魏尋沒讓她等很久。他甚至連馬都沒有拴,就這麼放開了缰繩,走到了她的身邊,輕輕捧起了她的臉。
“路路,”他再一次用這個隻屬于他們兩人的昵稱呼喚她,“我答應讓你走,不代表我不想再見到你,也不代表我不想和你再生活在一起。”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似乎是在觀察路熹茗的反應。路熹茗注視着他的眼睛,腦中甚至升起來要把那雙美麗的眸子做成标本帶進自己的墳墓的邪惡念頭。
“還在生氣嗎?”魏尋撇了撇嘴角,“不管你生不生氣,我都想讓你明白,就是因為想要長久地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必須要現在放手。其實,你打算去的地方,我都想陪你去,天涯海角都可以。但若是我一直在你身邊,你便總會擔憂我到底會不會發現你的真實意圖、又會不會哪天因為某種原因離開你,那樣你便無法專注于你自己了。”
他極其準确地戳穿了路熹茗的心思,路熹茗就像洩了氣的球,再也生不出什麼怨怼來。她知道他說的是對的,隻是他這樣大度忍讓地犧牲自己的感受,卻又讓她心中那名為“不忍”的刀割得又深了幾分。
“我本來想留到你不再會做噩夢為止......”她說。
魏尋粲然一笑,道:“少睡些,多清醒着些,噩夢便不會找上我。”
“我甯願你不要這麼為我着想,”路熹茗撫上他貼在自己臉頰上的手,“自私一點又如何......”
“從你來到這裡的第一天起,我就變得自私了,但越與你接觸,我反而越自私不起來。”他說這話時明明是笑着的,路熹茗卻覺得自己像在喝一碗加了糖的藥一般。
可轉念間,她便想起了白堡裡受人尊敬的他,想起了曾風光無限的寒照王、屬于衆人的他,不禁扯起了嘴角,發自内心地感歎道:“我好像也自私不起來了。”
他堅定地點了點頭,對她說:“去弄明白你究竟為何必須要找到人們的共同願望吧,去弄明白你到底是誰。等你有了答案的那天,我會來找你的,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在這之前,你隻要需要我,盡管給我寫信,就寄到這裡,我會第一時間趕到你身邊幫你。”
“那你呢?你需要我的時候,你要怎麼辦?”
魏尋歪了歪頭,仔細地思索了片刻,随後一字一句認真地回答道:“這很好辦,隻要想想在遇到這些問題時,路熹茗會怎麼做,好似所有的困難便會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