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了刀。
嬰兒又發出一聲笑。
微不可察地,冷慕白也勾起了嘴角。
面前被她選中的“天命之人”,此刻已經癱軟在了椅子上,椅子底下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響。
還傳來一股很明顯的氣味。
冷慕白立馬将嬰兒往懷裡攬了攬,迅速後退了幾步,厭惡地看了一眼那個懦夫,扭頭走了。
撿回一命的匪徒在她走後終于得以大口大口地呼吸,不住地撫着自己的胸口。
旁邊的人也漸漸湊過來了,嘲笑道:“被吓到尿褲子了?瞧你那點出息,屁大點事就吓成這個熊樣,真丢弟兄們的臉。”
僥幸撿回一條命的人正是着惱的時候,他剛想還擊回去“你膽子大怎麼現在才見你人,你剛幹什麼去了”,就見一柄飛劍“嗖”地飛過來,在他陡然睜大的眼睛裡倒映着軌迹:它緊貼着嘲笑他的人的耳朵,紮進了他背後的牆上。
冷慕白在樓上露出一張素白的臉,“别太聒噪了。”說完就轉身離去,身影漸漸消失在二樓的走廊裡。
樓下鴉雀無聲。
好半晌,有人顫顫巍巍伸出手,去拔那柄不知何時被冷慕白奪去緊接着就被用于威懾他們的飛劍,然而他臉都憋紅了,劍仍然釘在牆上紋絲不動。
旁邊的人拍了他一巴掌,用氣音教訓他:“别xx拔了!你以為這是什麼考驗嘛!你腦子被狗吃了!小心把她引過來!xx!”
要拔劍的人諾諾應了一聲,盡管心裡不懂為什麼冷慕白臨走之前也沒說不能拔劍,他就說拔尖會把她引過來,還是乖順地熄了拔劍的心思,跟同伴一道收拾東西,灰溜溜地離開了。
冷慕白回到房間,埼玉和王婆都站在門口等着她。
見她回來,他們沒有多問她去做什麼了,埼玉隻是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袖子,将擔憂的目光投向她懷裡摟着的嬰兒。
嬰兒正睜着眼睛,好奇地張望着外面的世界,面色又泛起潮紅,但呼吸聲還算平穩。
他一邊巴望着,一邊誠懇地看向冷慕白,向她道謝。
冷慕白不在意地揮了揮手,看了一眼懷裡的嬰兒,向他們解釋道:“因為剛才受了颠簸,藥汁吐出來了,現在又起了點熱。”
王婆頓時着急地伸手要來摸嬰兒的額頭,冷慕白稍稍欠身,将嬰兒朝她那邊遞了遞。
确認過的确是低熱,王婆放下心來,眼神猶疑着不知道該不該将自家小姐接回自己的懷裡,最終,她将自己的手收回袖子裡。
埼玉眼眶還是紅的,因為手臂被扭傷,現在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用質詢的目光在兩人之間移動。
王婆安撫地向他點了點頭,“放心,小姐沒事的。”
“剛才剛喂過藥,過一會兒才能再喂一遍,”冷慕白臉上罕見地出現了遲疑的神色,“現在隻能給她用冷帕子降溫,這個效果可能沒有藥好……”
“都按你說的來,你吩咐,我們照做就是。”埼玉直接開口。
冷慕白深深望了一眼他毫不遲疑的臉色,略微皺了皺眉,随後想起什麼般,眉頭又舒展開來。
在埼玉看來,她算是眼含笑意了。
正在他暗暗在心裡為她今天一系列的反常咋舌之時,冷慕白緩緩開口,說出來的話更是讓他驚喜萬狀——
“如果不是我聽錯了的話,方才在樓下,堀玉笑了。”
“什麼?!”埼玉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王婆也驚疑不定地望過來。
“是那種發出聲音的笑,笑聲很好聽,很清脆。”冷慕白垂眸看着懷裡眼睛滴溜溜轉的嬰孩,臉色柔和下來。
“我妹妹笑了,我妹妹笑了……她笑了!”埼玉又想哭又想笑,他激動地擡起手想要鼓掌,卻又怕吓到嬰兒,讪讪放下了手。
他心裡各種情感交織。
他的妹妹五個月大了,也是會笑的時候了,可是她的笑,永遠無法讓自己的母親聽到了……
她的父親,也不願意聽她這個被一直強勢掌控自己的女人生下的女孩的笑聲。
他凝視着堀玉,他的妹妹,神色似喜似悲,他在心裡悄悄告訴她,雖然父母親都不在了,但是我會一直看着你長大,從牙牙學語到蹒跚學步,從一團稚氣到娉婷少女……長兄如父,我會照顧好你。阿玉。
他吸了吸鼻子。
母親還在的時候,總是“阿玉阿玉”地喚他,母親不在了,沒人再喚他了……
現在他管妹妹,也“阿玉阿玉”地喚,是不是能從某方面,有一根線,将他們母子三人,聯系在一起呢?
冷慕白站在原地等他緩和好自己的情緒,直到埼玉拭了拭自己的眼底,露出輕松的笑容,招呼她進房去,她才邁開步子,将懷裡的小人放到床上。
堀玉離開她的懷抱,還張了張手,眼睛巴巴地望着她,好像有點不舍。
冷慕白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又用手指逗弄了一下她舞動着的小手。
軟乎乎滑嫩嫩的。
冷慕白看着看着,眼睛就彎了起來。
她扭頭對埼玉說:“等她長大,帶她來找我,我教她學武。”
她在心裡默默算了算,七八歲的時候學武應該不算遲,她那時候還有充足的時間教她。
來得及。
埼玉愣了一下,然後滿口應了下來。
開玩笑,這麼一個“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的絕頂高手主動提出要教他妹妹學武,他上趕着都來不及,怎麼會推拒。
他從小生活在與江湖牽涉頗深的家族裡,根本不講大家閨秀那一套,知道有一身能保命的本事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他已經太遲了,錯過了學武的年限。
他吐出一口氣,鄭重地看向冷慕白:“你已幫助我們頗多,道謝的話想必也不用多說,埼玉會将俠女恩惠銘記于心,用一生償還。”
說完,他俯倒在冷慕白身前,王婆也跟着他一起,重重跪拜下去。
“之前已經說過,我隻是随手相幫而已,不求報答。”冷慕白看着他們的動作,眼底平靜無波。
她施救過不少人,那些人也都在事後追着趕着說銘記恩情一生相報,可是轉眼回個家,和親朋團圓,也就将這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