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冷慕白來到正堂,見姬守真幾人已經端坐在椅子上喝茶了。
她料想到他們定然是決定好了如何處置那些家主,便問她們接下來準備怎麼做。
韓經緯說:“那些老頭子,好拿捏的就留下來,不好拿捏的一瓶毒藥灌下去完事。”
廖繁夏颔首道:“方法雖簡單粗暴,但卻是被曜日宗認證過的好用。”
幾人均笑出了聲,嫌她說話促狹。
笑了一會兒,姬守真沉默良久,艱澀開口:“我父親……應當是不好拿捏的。”
其他人也不作聲了。
姬守真苦笑道:“到了這個時候,原來我還是舍不得,哪怕這個人如此自私,又輕視我,從沒給我自由,但是我卻這麼難下手。”
“這是弑父,曆史上從不缺弑父的橋段,但我沒想到那個人也可以是我。”
廖繁夏嗓音是極緻的冷靜,“曆史上弑父者大多都是男子——曾經被父親好好栽培過的男子,他們有心氣,弑父也毫不手軟,偏偏從未得到重視的女子,總是仁慈而良善。”
說完之後,她便保持沉默,留給姬守真自己想。
姬守真疲憊地癱坐下來,“你說得對,我們飽受欺淩,卻還如此良善,這就是我們想改變的命。”她閉了閉眼,一句話從口中吐了出來:“便殺吧。”
幾人一時沒有動靜,韓經緯率先提起自己的斧子,大刀闊斧走了出去。
雲見素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她怕韓經緯這個莽婦着了他們的計,抑或是無法拿住他們,出現什麼意外,那些老頭子心眼可多得很,估計滿心都是窟窿。
姬守真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雙目無神。冷慕白坐到她旁邊,問她:“你是不是在想,通過殺人來奪權,你和他們又有什麼區别?”
“你怎麼知道?”姬守真困惑地望着她,眼神中含着痛苦與掙紮。
冷慕白躊躇了片刻,握住了她的手。這個習慣不知道誰先起頭的,後來鐘離秋他們全都用撫摸頭發、後背、手背的方式來表達安撫了。
“我也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
“你是殺手,也會猶豫要不要殺人嗎?”
“剛開始的我沒有猶豫過,因為我從小就被師門教導,鋤強扶弱,匡扶正義——我堅定地認為我殺人是為了救更多的人。”
姬守真仔細地聽着,她回憶了一下冷慕白殺人的準則,“你的确在做這樣的事情,殺人,為了救更多的人,為了正義。”
“但是後來我懷疑過,就像你剛才想的一樣,按照我的标準、我的意願殺人,那樣的我跟我殺的人有區别嗎?我們不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嗎?憑什麼認為我就是正義的,而他們是需要被清除的呢?”
見姬守真也陷入冥思苦想,冷慕白苦惱地說:“你也這麼覺得吧?這樣的我,跟我厭棄的那些人,到底有什麼不一樣呢?現在認為自己站在正義一方,隻不過是自己這股西風暫時壓倒了東風而已,如果他們掌控局勢,會不會又把他們變成正義的一方呢?”
“那你現在呢,你現在怎麼想?”
“我現在啊,什麼都沒想,我仍然堅持我的正義,每個人的正義原來都不一樣,人生在世,怎能無愧他人,無愧自己就好了。”
“所以有區别嗎?我們和他們?”姬守真固執地追問一個答案。
冷慕白抿出一個笑來,“如果按照我的意願來說,有區别,我們是對的,他們是錯的,同樣都是人,為何男人便能淩駕于女人之上?我們應該讨一個公平,天道輪回,報應不爽,我們應該把他們加諸在我們身上的痛苦都還回去。
“如果不按任何人的意願來說,沒有區别。萬物各行其是,沒有絕對真理。”
姬守真目光空茫,仰起頭,注視着屋頂,似要透過屋頂看向那悠遠的天空。她伸出手,輕輕觸摸着眼前的天,“萬物各行其是,沒有正義,沒有真理,沒有區别。沒有任何規則支撐着我,但也沒有任何規則反對我,我便是我。”
她長歎一口氣,對冷慕白說:“你悟出來的道理,大抵是真正的正義。”
冷慕白愣了一下,随即摸摸鼻子,沒有說話,她覺得赧然。
“我沒什麼想說的了,也沒什麼遲疑的了,往前走吧,前行是我們唯一的方向。”
冷慕白默默點頭。
沒一會兒,雲見素和韓經緯就回來了,韓經緯把戰斧扛在肩上,斧刃還在向下滴着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