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吉二十四年冬,夜風将外頭屋上的窗子吹得框框作響。
白日裡這長街上井香酒樓門前,竟因一婦人慘死惹人鬧得不可開交。
這太陽方才下山,府衙便來傳人。
徐心與那王屠夫很快就被帶去了公堂正廳上。
她雖自認清白,可這番場景,仍令人心生畏懼。
徐心朝正堂上坐着的人福身行禮,“民女見過大人。”
她仍戴着面紗,看這眉眼間倒像是個性格溫和良善之人,就連這聲音都恭敬謙和。令人很難将她白日裡與人争辯的模樣想到一塊兒去。
上邊坐着的人面上看不出神情,聲音卻是洪亮的,“今夜喚你二人前來便是為了王娘子慘死之案。王屠夫,你說是徐少東家害死了你娘子,你可有證據?”
王屠夫立即上前來撲通一下往地上跪,那話語間像極了受盡冤屈的模樣:“大人!請你為小民做主啊!這徐心打着給我娘子治病的名号卻害死了她。可憐我娘子,我都還未讓她享福呢,竟就這麼沒了。”
徐心靜靜站在一旁聽着,雖皺着眉,也不急着駁他。
“證據何在?”
大人一發話,底下就有人把物件呈了上來,那是熬藥剩的藥渣。一旁的郎中得到授意後就上前查看。
他将那藥渣拿起放至鼻前聞了聞,反複幾次後像是确認般朝正堂鞠躬回話。
“回大人,這藥渣中确有巴豆。照這分量來看,是足以緻死的。”
“怎會?”徐心自是不信的,“這位郎中可看仔細了?我開的藥我自個兒心裡有數,給王娘子開的藥方裡,是斷然沒有加什麼巴豆的。”
郎中是位老者,聞言擡手順了順自己花白的胡子。
此人話語間有輕視的意思,“若徐少東家不信,可自己查看一番。你也算半個郎中,自然也是能聞出來的。大可不必懷疑我這老頭子在這弄虛作假。”
她并沒有就此被人三言兩語牽着鼻子走,而是站直身子,朝那堂上看去。
“大人,民女的藥方上絕無此物。若不信,便讓王屠夫将藥方拿出。大家一看便知。”
“是麼?我怎麼沒看見什麼藥方?”還未等上面的人發話,王屠夫就插嘴。
徐心聞言冷哼一聲:“我确實開了藥方,若是藥方不見了,指不定是哪個心虛的藏起來或毀了。”說完就冷冷瞥了他一眼。
“你什麼意思?”王屠夫被這麼看着,急了。
“什麼意思?”徐心像是被氣笑了,“自然是自證清白。”
“哼!徐少東家真是好伶俐的口齒。”
徐心不顧他言,像是要确認什麼,便上前兩步去摸那些藥渣。前面幾個藥材的味道都對得上,可當聞到巴豆的氣味時連自己都怔住了。
怎會?她十分肯定自己沒有往藥方裡加了巴豆。因而她連着聞了好幾遍,可藥裡确實被加了巴豆,況且分量确實不少。
“證據确鑿,這下你死無對證了吧?”王屠夫早已站起身來,在看見徐心聞藥渣露出詫異表情時就得意起來。
“徐心,當下證據在此。你呢,可有證據?”上邊的聲音依舊洪亮且聽不出偏袒之意。
“回大人,民女暫無證據。可我确實沒有往方子裡加此物,還請大人明鑒,還民女清白。”
“笑話,藥是你開的,我娘子就是喝了你的藥後才出事的。現如今你又毫無證據,不是你還能是誰?”王屠夫着急着要将這罪名死死往她身上貼。
“我雖拿不出證據,可凡事都有因才有果。”徐心朝王屠夫走近一步,又說:“民女也十分想知道,我究竟為何要去害你家娘子,我害你家娘子有何目的?有何好處?”
“又或是說,”她看着王屠夫的雙目,不自覺揚聲,“你誣陷我有何好處?”
不知是說到了要處還是她的氣勢大了些,王屠夫竟被問得一步步往後退,就連反駁都慢了些。
“你、你這是、是威脅!”王屠夫這麼個壯實的人竟也靠大嗓門來奪回些聲勢。
堂上的人并未阻止,周邊也一片寂靜。連那飛鳥落在院牆邊上撲騰的聲響都能聽見,這氣氛倒與這夜色十分融洽。
漆黑得讓人看不到一點光亮,令人心寒。
聞言徐心更是輕笑起來,隔着面紗的聲音有些悶,但能聽清。
恰好一陣風吹來将那面紗吹起了些,似是為她掀開了遮口的物件。
“威脅?”徐心皺着眉盯着王屠夫,“說到威脅,我怕是比不上你。畢竟那剝皮抽筋的功夫這場上誰能比得過王屠夫?”
還沒等王屠夫接話,上面坐着的人倒先發問了:“徐心,此話何意?”
就連那老郎中也疑惑似的望向她,王屠夫也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樣。
“今兒下午在我屋外收到一隻被剝皮刺頭的兔子,血淋淋的可怕得令人作嘔。”
徐心忍了忍不适的感覺,接着道:“我可是聽聞這長街上剝皮抽筋的功夫便屬王屠夫最拿手了,這難道不是你心裡有鬼,因而威脅我麼?”
這風向一下又轉了過去,徐心這番話像是把那不知名的髒水又潑了回去。
“王屠夫,可是你做的?”堂上那人例行發問。
王屠夫回過神來,堅決否認。
一如徐心方才否認般,“還請大人明鑒!這街上的屠夫多的是,怎能因此便斷定就是我呢?”
說着,他又果斷地跪了下去,“大人,我是冤枉的!”
“昨夜,對,昨兒半夜裡她來給我娘子看病,她将我擊暈,誰知道她會背着我給我娘子開什麼藥呢?”
徐心依舊直挺挺站着,除了剛至時彎腰行禮,之後連脖子都未曾低下過。
“請大人為我做主啊!我娘子一事本想與她私下了斷,賠些銀子也就罷了。可她斷是不認,這才鬧上了公堂。如此說來,我何必拿什麼兔子去威脅她呢?”王屠夫說得真切,裡外都撇得幹幹淨淨。
徐心自知此時惱火無用,隻會亂了頭緒。
因而她立馬接話:“若這樣,我又有何理由要去害你娘子?若不是你醉酒欲持刀傷你娘子,我又何必擊暈你?”
“是你,青天白日在這街上毆打妻子,被我與我那護衛攔了。你心裡不痛快,因而又不讓我給你娘子醫治,也不知道給她請個郎中。”
“是你娘子,她夜裡疼得不行,才在你出去花天酒地之時讓人請我上門。你醉酒回來将她痛罵一通暫且不說,竟還想用刀傷她!”
徐心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語氣堅定,眼裡混雜着氣憤與不平。此刻竟也與方才溫和的模樣大不相同。
“你這是在心裡便早早定了我的罪。難不成這些道理放在我身上便不合理,放至你身上便是合理了嗎?”
“隻因我是女子,你便認定我不會聲張私下認了這罪。”
“隻因死去的王娘子也是女子,她死去的真相便沒人在意了?”
“那這臨都城還有無律法?我的公道何在?王娘子慘死的真相何在?”徐心說完這話眼裡多了分堅毅,就連聲音都洪亮起來。
“這于我而言,于王娘子而言,甚至于這天下女子而言,都斷然是不公平的!”
“想讓我背鍋?斷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