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心全然忘記自己是如何回的徐府,等再回過神時,已經在碧月閣坐下。蒙面的布被她随意揭下放在桌上,心不在焉地倒了茶,入了口才發覺是冷的。
此刻身旁無人,守夜的下人們都識趣地在屋外稍遠一點的地方站着,也不敢往屋裡瞧。
很顯然,徐心從跨進院子裡時的臉色就不太好,沒有傳喚自然也就無人敢上前打擾。
月光灑落在屋前的一排盆栽上,輕風一拂,落在地上的樹葉影子也随着晃了晃。
念青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冒了出來,身上隻草草挂了件披風,裡面還穿着稍顯單薄的寝衣,手上提着個食盒,輕手輕腳走到了碧月閣。
她看見裡邊還亮着燭火,不免松了口氣。
正欲踏上那一排盆栽後的台階,就被一側發現她的下人給攔住,走在前頭的香蘭先是透着驚訝,後又有些擔憂,往裡屋瞧了瞧,好心同她說:“念青姑娘,姑娘她方才回來臉色就不大好,還是不要擾了她。”
自打念青進了徐景芳的院子,這家裡頭的下人都開始客客氣氣地喚她一聲“念青姑娘”,她最初也覺得極其别扭,可任她如何阻攔也未能改了這稱呼。
“這是規矩,你既養在了我院子裡,必是與旁人不同的。”這是徐景芳同她說的原話。
府中的閑言碎語她不是沒聽到過,隻是都不曾放在心上罷了。
“我想着心兒姐姐忙到這般晚,想來也累了,我這才做了安神湯送來的,不妨先讓我進去?”念青倒也不急,說話也是和和氣氣的。
說來她倒是讓底下的人議論了好些日子,而旁人多少也聽了些閑話。現下那幾人倒是對她這副好說話的樣子惱不起來。
想來想去,這安神湯對自家主子也是有好處的,那領頭的香蘭就做了主,放她進去了,“念青姑娘也是一片好心,倒也不好推脫了,那便請姑娘進去吧。”
念青微微點頭示意,便擡腳上了那台階,才踏進屋裡半步,徐心那有些不滿的聲音便從簾子後傳來,“不是說了,不用人進來嗎?”
“心兒姐姐,是我,小巴。”念青私下還是不太習慣自己的新名字,可在徐景芳面前卻也不敢表現出來,便隻能在徐心面前自稱。
隻一瞬間,念青便瞧見簾子後坐着的身影忽然站了起來,幾步走過來掀了那簾子,語氣都驚訝了幾分,“怎的是你?這麼晚了還不睡?”
“聽聞姐姐有急事去了趟酒樓,不曾想那麼晚才回來,半夜起身時正好瞧見了。”
徐心看見她把一個紅木食盒放在桌上,又問:“這是?”
“安神湯,姐姐喝了便能睡得更好些。”
“你竟還會做安神湯?”徐心還沒來得及更衣,此時也是笑了笑,有些詫異,“倒是越來越有個大人模樣了。”
聞此一言,念青的眼裡都冒着高興,眼角彎了彎,也随着徐心坐下的動作,連忙将那食盒的蓋子打開,将裡邊還冒着熱氣的安神湯拿了出來,放在她眼前。
“姐姐說笑了,這方子是祥雲姐姐給我的,前幾日我給夫人也煮過。”
言下之意便是,并非頭一回煮,你且放心喝。
聞言徐心又笑了,調侃着她,“你這是拿我娘當試驗品?”
“我嘗過,自是不敢的。”念青也會意般笑了。
念青離開的時候,徐心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有些惆怅起來。心裡頭冒出的一個想法令自己都驚了驚,連忙搖搖頭,将剩下的半碗安神湯喝盡,便要去更衣。
次日一大早,徐心先後被香蘭和阿星叫醒,意識還未清醒就坐了起來,全程都半閉着眼,待到衣裳都穿上後,一向不輕易踏足碧月閣的方長民也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外。
徐心還是在梳妝台的鏡子裡瞧見人影的,她連忙扭頭,使得香蘭手裡的簪子差點傷了她,可她哪裡還顧得上,嘴上笑着,“爹,你怎麼來了?”
“也不早了,昨夜忙了這麼些時辰,一大早便出了問題。”言語間盡是責怪,可方長民走進來時臉上隻是輕輕皺了眉,尤其是注意到徐心眼下的烏青時,更是袒露出些許擔憂。
“雖說生意要緊,也不必熬壞了自己的身子。”
他說得隐晦,可徐心知曉,他也就是嘴上責怪于自己,心裡怕是擔心得很。
也怪她自己,昨夜出去時正是借口酒樓出了些事,許是老天爺看不過去了,今日一早酒樓果然出了事。
香蘭替她将簪子戴好,仔細看了看,無甚大問題了她才站起身來,倒是一點也不着急,阿星把簾子掀起來,她很快就走到男人跟前。
桌上早就備好了熱乎的茶水和可口的早膳,徐心先給方長民倒了一杯,才悠悠然也坐了下來。
“隻是賬簿出了些問題,爹你倒也不必如此着急。”她拿起眼前還熱乎的米粥,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
她坐下之時,其餘的人都出去了,唯有阿星還站在她身後。
聞言方長民冷哼一聲,可語氣顯然沒有方才那般理直氣壯,“賬簿的問題可不是小問題,什麼時候賬簿的問題在你這是小問題了?”
“爹,我也沒說這是小問題啊……”徐心有些許無辜,她聳了聳肩看向身後的阿星,無奈得很。
“還頂嘴。”方長民像是急眼了,又連忙看向阿星,“你看看,你在旁邊也不盯緊了她。”
“是。”阿星憋笑。
“爹,你怕不是在我娘那兒惹了不痛快?”所以才來她這裡撒氣。
後半句徐心可不敢說,隻能含笑望着眼前的男人。果然,方長民先是錯愕了一下,後又反應過來,說起話來也有些着急,“怎麼可能,你娘這幾日都忙着教念青管事,哪裡有空搭理我?”
“原是如此……”徐心的語氣揶揄至極。
“你……”方長民像是一下被人看透了,有些結巴,最後隻來了一句,“酒樓的賬簿該查就好好查,别掉以輕心。”
徐心含笑盯着他,他又起身,一拂袖,臉上的無措被看得一清二楚,“我先走了。”
話音一落,徐心才趕忙站起來朝着方長民的背影福身,揚聲道:“爹慢走。”
直至方長民的身影在視線裡消失,徐心原先笑得溫和的模樣驟然冷了下來,坐回去垂眸繼續喝桌上的粥,那碗裡将要見底之時,她才冷不丁開口:“讓烏醉先留意着,我們待會就過去。”
往年這個時候,井香酒樓除了做些新點心還總會額外提供些免費的驅寒湯藥。這藥材自不必說,自家都有藥鋪,倒也不用特地去旁的地方去取。
隻是這些小事平日讓下人去就是了,今日徐心倒帶着香蘭親自前去,隻因有些日子沒去藥鋪看過了。
今日婦堂裡的人倒是不多,隻有零散的幾人。
裡邊那股淡淡的草藥味讓徐心聞得安心,人都還沒進去,祥雲便眼尖地起身,不知同身旁的小厮吩咐了什麼,随即就朝着徐心走來。
“小師父!”
徐心被她這麼一喊也笑了,“這麼激動作甚?”
“這幾日總忙,我們都沒怎麼碰過面。”
“我過來取驅寒湯的藥材,不便留太久,你若有什麼想吃的,讓人告訴我,我從酒樓給你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