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呼一口氣,投了币,撥通一個電話,嘟嘟嘟的聲音一下一下敲在她的神經上,正當她以為打不通時,有人接起來了。
那邊很不耐煩地“喂”了一聲,“誰啊?”
周舟抓住機會,快速說:“舅舅,是我,周舟。我們學校要交資料費,我一時周轉不開,您能先給我一點嗎?”
“啪”一聲,那邊挂斷了。
準備兩枚硬币是對的,周舟冷靜地摸出第二枚硬币,再投,再撥通,周舟道:“喂,舅舅。”
周學昌不說話,聽筒裡模糊地傳來一聲:“五條。”又傳來一聲:“胡了!”
然後是一陣噼裡啪啦的洗牌聲。
片刻後那抽多了煙的中年破鑼嗓子喊起來:“操!真特麼背時!死丫頭一打電話來就沒好事!”
周舟心髒漏跳一拍,來了。
想是周學昌輸了牌,火氣很大,“一打電話就是要錢,我特麼欠你錢?你有本事自己賺去啊?啊?兩腿一張,錢不就大把大把的來了?”
周舟喉嚨有點發幹,周學昌總是能找到新鮮罵人的字眼。她不敢辯解說這是上了高中以來第一次張口要錢,周學昌還在罵,等他罵夠了,她就能交得起資料費。
“怎麼不說話?有娘生沒娘養的小雜種,這點禮貌都不懂?”周學昌道:“要多少!”
周舟被這句陡然升高音量的“要多少”吓了一跳,連忙說:“250塊。”
“賠錢貨。”周學昌罵完這句就沒聲了。
周舟不得不補充了一句:“這周就要交了……”
聽筒裡傳來一陣猥瑣笑聲,周學昌道:“你倒是乖覺,我倒還想給你幾個錢,你要有你媽一半的潑婦,早被我打死了。”
周舟沉默着,心裡不住地猜想着她媽有多潑婦。她不知道,最後一次對她媽的記憶,停留在10歲的時候。那時她媽和她爸剛吵完架,摔了屋裡大部分能摔的東西,她爸摔門而去,她媽搡她一把,哭着破口大罵:“要不是你!要不是你這賠錢貨,我早離了!”
周學昌又說:“這次再打給你250,總共給你多少錢了?”
她心裡盤算了一下,“2440。”
周學昌“嗯”了一聲,不說話,像是在等她的回答,她又道:“以後會還的,相當于跟你借。”
“那是當然,養條狗還會沖我搖搖尾巴呢,何況是給你錢。”周學昌說:“錢一會兒打給你。”
周舟松了一口氣正要說兩句感謝的話然後挂斷,她舅媽嘟囔的聲音越來越近,清晰地傳到她耳中,“錢能還清,養她這幾年的情分可還不清。”
情分……情分……
周舟募地笑出一聲來,2440,已經是這幾年來對她的所有情分了,她當然會還。其他有什麼呢?冷嘲熱諷,拳打腳踢,也要還嗎?要是在家,她早挨一頓打了。她舅舅舅媽自知對她不好,聽她這一笑,早惱羞成怒舉着巴掌沖了過來。
舅媽接過電話,說:“周舟啊,高三課程緊不緊?”
“還好,可以接受。”她如實回答。
舅媽沉吟一聲,“嗯,那就好。高考考個好成績,我們也就不白養你了。好不容易把你培養成才,不考好可不行。”
周舟沉默。
舅媽溫柔的聲音傳來:“抽個時間回趟家吧,舅媽給你包餃子。”
“……”她心裡打了個突,好端端的回家做什麼,一想到要回家,她後背一陣發涼,“家裡怎麼了嗎?”
舅舅的聲音遠遠地傳來:“這死丫頭,平白咒我呢?家裡能有什麼事?!”
她自知失言,不再說話。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過那個家了。
舅媽道:“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你爸爸的遺書要交給你。”
“遺……什麼遺書?”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下意識重複一遍。
她爸杜肅跳樓,是人盡皆知的事。可為什麼跳樓,一家人諱莫如深。在她長大途中,也曾聽到過一些流言蜚語,說是不知怎的,那時候她爸和全家人都鬧了矛盾,性情大變,周鴻英不是吵架就是打架,嚴重的時候還動了刀。
幾天後,從另一個城市傳來他的死訊。她本以為他自殺一了百了了,沒想到還留了遺書。
“你爸提前放在家裡的,都積灰了,說是你成年再給你。不想回來的話,我就燒了。”
“我回。”周舟一驚,連忙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