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比劃了一下，作勢朝着栢文的心髒一刺。
栢文卻仿佛真的被擊中了一般，顫巍巍的後退了兩步，堪堪穩住身形。
“冰檸真可憐。”音旋啧啧兩聲，搖了搖頭，“我相信她那麼聰明的一個人，一定很早就能看穿你們這些趨利之人的本質。我若是她，日日面對着你們，一定會惡心死的。”
栢文像是遭了雷劈一樣，木讷的僵立在原地。
“我真可憐。”音旋苦惱似的扶額，“隔了千年，還要代替她繼續面對你這張裝腔作勢的臉。還有之前總跑來我眼前亂晃的冰刃，以及你成心派下人界的幾位神使。”
栢文眉頭狠狠顫着，嘴唇發抖。
“你想讓我看到的東西，我确實已經欣賞完了。”音旋微微收斂了臉上的嘲弄，“那麼栢文大人，我算是通關這次的考核了嗎？”
栢文閉眼，他明白，音旋又一次拒絕了他的招攬，哪怕他軟硬兼施，這次開出了足以打動音旋的條件。但對方仍不為所動。
而且，她還不客氣的給出了一個理由——生理不适。
“我現在相信了，冰檸是真的脾氣好，為人忒善良了，竟然到死都沒有對誰施以報複。若是換我，一定一天手刃一個，直到将你們神族那些背信棄義、不知好歹之人殺幹淨。”
音旋笑了起來，笑意瘆人，專注地對栢文說道：“而且，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的。畢竟，隻要你們死光了，也就不存在會被靈氣局限至死的倒黴鬼了。”
難以想象，當年都鬧成那樣了，神界竟然還想着要找回大祭司的魂魄，獲取她的魔力，讓她繼續為神界出力。
怎麼這麼異想天開啊？要不要臉？
她若是之前沒有頂住神界的騷擾，真的在不知内幕的情況下去到神界，隻怕這會兒就能被自己氣得吐血三升，直接一命歸西。
音旋沒了耐心，如果栢文不送她出幻境，她就打算自行打破這層幻象了。至于是不是會順便反噬到栢文，那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内。
“哦，對了。”音旋在動手前，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我先前答應了一個人，說那些被你召去神界供職的人在新年之前就能各回各家。栢文大人，照辦一下如何？”
音旋笑呵呵的，“不過你若是不願意放人也沒關系，新年伊始，萬家團聚之時，我總歸是寂寞的，所以不介意打上神界去，給你們添點熱鬧。”
栢文眉頭一皺，再度看向她，“你答應了誰？玄雲嗎？”
“是淩雲。”她輕聲糾正。
她幫的是自己的好同桌，而不是升雲殿的風使。
這二者之間的區别，在她心裡可大着呢。
音旋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她已然找到了此處幻境空間的出口，随時可以抽身離開了。
“我對不起冰檸，我不否認，也不回避。”栢文見她要走，立刻提高了音量，加緊說道：“但是玄雲沒有對不起過她。”
音旋腳步一頓，微微挑眉。
真的？但是看先前淩雲無意識間透出的三言兩語，也不像是全然無辜的人呢。
“随便吧，你和我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栢文淡淡笑了一聲，“今日的幻境考核裡，被單獨隔出考場的人，不僅是你，還有玄雲。”
音旋目光一凝，冷眼看向他，“你對他做了什麼？不是吧，栢文大人，你現在當真一點顧忌也沒有，就這麼明晃晃的對自己的屬下出手？”
栢文的笑意更明顯了，“他身上有自己設置的記憶封印，他哪怕被我派來人界，也一直惦記着想要恢複記憶，與你這位轉世者好好相處。”
“所以我幫了他一把，制造了能刺激他徹底破壞我的封印的節點。方才在與你見面前，我也去看了看他的狀況，他現在正陷入深刻的混亂中，難以自拔呢。”
音旋的臉色漸漸不好看了，“你這麼做的意義何在？”
“想讓他也體會一下我的悲哀，站在你的面前，面對你的相貌，卻被你徹徹底底的視為陌生人，甚至是仇人……這種感覺，想讓他也好好感悟一番。”
“音旋，待他徹底融合了玄雲的記憶，你一定會像疏遠我一樣，也疏遠他吧？至少在這一點上，我希望你能一碗水端平。”
“神經病。打自己臉的事情，做起來很爽嗎？”音旋忍不住罵道：“神界在你這種掌權人的統領下，居然堅持了千年還沒有覆滅，真是造化。”
“哈……”栢文捂住臉，将自己此刻的表情掩蓋住了。
音旋改變線路，暫時不出幻境了，而是探尋到淩雲所在的空間，她劃破隔絕着兩處空間的幻象壁壘，從縫隙中擠過，到了淩雲的單獨包間。
隻一眼，她就看到了神情恍惚、縮在空間一角的身影，看起來怪無助可憐的。
這處空間裡還閃爍着明亮的畫面，這是玄雲的記憶。
音旋定睛看了眼畫面，上頭出現的身影正好是冰檸，地點在升雲殿内部，這應該是玄雲與冰檸共事的日常。
她又扭頭看向将自己縮成一團的少年，那人在無意識地發抖，本體的記憶正在複蘇。
“唉……”
音旋徑直走向了他，半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擡頭。”
少年怔了怔，似乎被忽然出現在耳邊的聲音吓了一跳。
他遲疑了片刻，将頭擡起來，目光渙散、滿臉疲憊的與來人對上視線。
“你想擁有那段記憶嗎？你想做回玄雲嗎？”音旋指着背後的畫面，定定問道。
淩雲的反應慢了很多，像是在竭力理解她的話。
“栢文說，一旦你恢複了記憶，我就會像疏遠他們一樣疏遠你。他說的沒錯，我是會這麼幹。”
音旋捏起他的下巴，直視他的雙眼，“但我這個人先入為主，說實話，你給我留下的印象一直都很好。所以我給你一個機會，現在問你是否願意變回玄雲？這決定了我之後該以怎樣的态度對待你。”
淩雲的瞳孔微微顫着，“我不知道……”
音旋頓了頓，淩雲現下的狀态還在混沌期，栢文用以刺激他的記憶節點尚未完全生效。
就像是一堆零散混亂的畫面一刹那湧入了腦海，他的大腦還不能很好的處理這些侵入的記憶。
也就是說，至少現在，他還沒有真正變回玄雲。
既然如此，就還有機會。這是對于音旋而言。
一旦淩雲恢複了記憶，知曉他來到音旋身邊的目的，那麼與他一道被派下人界的另外幾位神使，他們恢複記憶就是遲早的事。
是她貪戀身邊有朋友的日子，是她習慣了不必時刻擔心會給沒有自保之力的普通人帶來麻煩的生活，是她明知故犯占了冰檸的東西。
但她不願放手，至少現在還不願意。
怎麼着也讓她把今年度過吧？就算是做了場夢，也該允許她挑個合适的時間清醒過來吧？
隻是，如果眼前上演着的一幕是淩雲所想要的，那她也沒有幹涉人家自由的權力。
她雖然魔力強大，可以信手拈來封印對方的記憶，但她自問不像栢文那麼沒有下限，利用權力和力量将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不知道嗎？那也沒關系。”
音旋笑了笑，掐在他下巴上的手稍稍用力，“看着我。”
淩雲聚焦着渙散的雙目，定定注視着她。
音旋問：“在你眼裡，我是誰？”
淩雲明顯愣了一下。
淩雲說不知道，沒關系，讓她來判斷就好了，隻需要這個人明白的告訴她，自己現在在他眼中究竟是誰。
是音旋，還是冰檸？
如果他叫出了冰檸的名字，那她轉頭就走，再不留戀不屬于自己的人。
淩雲望了她好半晌，眼中焦距漸漸分明，卻遲遲沒有說話。
“……”
音旋微微笑了笑，松開了手。
她在對方的眼底看到了清明，但對方仍舊沒有給出答案。
那麼其實答案也很清晰了。
音旋站起身，背對他輕歎一聲。
意料之中嘛，沒什麼好遺憾的。
她感應了一下這處幻境空間裡的出口設置在什麼地方，準備離開了。
屬于玄雲的記憶畫面還在黯淡的空間之中閃爍着光亮，一幀一幀的像是在播放舊日的電影。
無形的屏幕上又一次出現了冰檸的臉孔，那個年輕漂亮的女孩笑靥燦爛，純真無害，确實是最美好的樣子。
淩雲仰頭，腦中依舊算不得清醒。
他看着虛空之中連成故事線的回憶，看着其中頻繁出現的身影，卻又移開了視線，重新将目光聚焦在了真實存在于此的少女背影上。
她似乎要離開了。
淩雲後知後覺地想着，輕輕動了動嘴唇，試圖挽留。
一聲很輕的呼喚冷不防的傳入音旋耳畔，她被叫住了，用屬于她的名字。
難以置信的，音旋回眸看向仍然縮在後面的人，與他上揚的目光正好對上。
她沒有聽錯。
少年疲憊的淺淺笑了笑，溫柔的要命，一如與她在晴空學院初見時那樣。
“音旋。”
他像是終于回過神來了一樣。
“你怎麼過來這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