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也不知怎麼，他心底竟然并無多少意外。
就好像，他早便心中有數，音旋深藏不露，身份非比尋常。
那麼她究竟是何身份呢？淩雲猜測着，心中隐隐浮現一個答案。
他需要驗證。
當下，他試探着向音旋詢問，原以為照音旋的性子，應該會如往常一樣，給他一個含糊兩可的答案，或是幹脆拒絕回答。
卻沒想到，音旋竟然意外坦誠，擡眸望着他一笑，雖顯虛弱，但仍有氣勢。
“所有被記載在魔法書上的魔法，我都會。哪怕沒有被記載的，我可能也會。甚至，也許我能夠自創魔法也說不定呢。”
淩雲震驚，“你……這話講的，就像是造物主一樣。”
“我就是啊。”音旋淡淡道，卻很快又改口，“哦不，抱歉，我不是，但我所占據的這顆靈魂的真正的主人是。”
“真正的……主人？”
“嗯。”音旋直言，“冰檸的名諱，你應當十分熟悉。而祖神的傳聞，你應當也不陌生。”
“冰檸大人？祖神？音旋，你的靈魂與她二人竟是……”淩雲滿臉的不可置信。
“沒錯，就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音旋聳肩，“吃驚也無妨，往後别拿我當個怪物就好了。”
淩雲一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為什麼拿你當怪物？你是祖神與冰檸大人的靈魂轉世，這是天大的福氣，你會是神界……不，是三界的驕傲。”
“沒那麼簡單，我就是一個吞噬别人靈魂為私有的怪物。”音旋無奈道，朝他伸出手，“來吧，好同桌，拉我一把。”
淩雲依言将她扶起來，剛松開手就瞧見她晃了晃好像又要摔回去，吓得他連忙又扶上了她的肩膀。
“你的消耗太大了，你那些靈藥呢？快找出來服下。”
“不用，我休息休息會好的，沒你想的那麼脆弱。”音旋無所謂的笑了笑，自嘲道：“我現在可是祖神，怎麼會弱呢？”
音旋擡眼看了看越發晦暗的天色，又直視着面前一座孤立的教學樓。她想，自己安逸平穩的校園生活怕是要就此終結了。
淩雲今日問她的問題，她一一如實答了，那時起她便再沒打算要繼續封印這些人的記憶，以此掩飾自己在他們面前做過的一切。
遲早是瞞不住的，婷汀的動作太頻繁了，與其繼續消耗自己或是蒂蘭的魔力去封印記憶，她們還是留足了魔力做更重要的事吧。
自己的身份是時候該暴露了。
什麼夜曲宮主啊，大祭司冰檸啊，祖神黎湘之類的……
在婷汀這種黑魔法師橫行三界時，能有一個正道魔法師中堪當主心骨的人站出來，或許能安穩大家的心，不至于令三界頃刻大亂。
這麼想着，音旋忽然發怔了一會兒。
等一下，她為什麼在操心這種事？
這是她一個一心想要做普通人類的年輕少女該考慮的事情嗎？
什麼三界安危，什麼正邪對抗，這該是她來管的嗎？
音旋晃了晃頭，自己怕是真瘋了，她冒着生命危險救普通人就罷了，神魔之間的事情，她該甩的幹幹淨淨才是。
隻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事到如今她恐怕是沒那個福氣能置身事外了。
她不是被卷入局中，她本就是局中人。
或者說，她才是三界之局存在的關鍵。
唉……音旋無力至極地歎氣，心口堵得厲害，像是積壓了什麼沉重之物，壓得她喘不上氣，精神全無。
到此地步，真要甩手不管，是不是不太像個人啊？
淩雲站在她身邊，擔心的目不斜視，總感覺她搖搖晃晃的下一秒就要倒了。
音旋也的确是累極了，她本可以去休息的，隻是現在心中卻莫名想要見一個人。
這種念頭浮起，音旋沒有遲疑，轉頭對淩雲道：“我去趟神界，蒂蘭若是問起，你幫我轉告一聲。”
“你去神界？現在？”
“嗯，或許有一句話，我有義務替與我靈魂共生的冰檸轉達。”
淩雲尚未反應過來，音旋便召喚時空門走了。
神界，白蘭花海。
輕輕晃動的雪白花朵散發着幽幽芳香，聞起來沁人心脾，令人精神松緩。
音旋一時有些恍惚，站在花海外，久久沒有踏入其中。
花海下有冰檸的血凝成的寶石，為這片地域供養着靈氣，千年不斷。
如今幾乎耗幹了魔力的音旋站在這裡，才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哪怕是微弱的靈氣也對這般境地的她有奇效。
怪不得，三界之中的魔法師為了搶占靈氣尚存之地，拼得能把頭擠破。
斜前方的木屋裡，曼莎慢悠悠地走了出來，站在門邊循聲朝她望來。
“月使大人。”音旋聲音嘶啞地問候了她一聲。
曼莎歪了歪頭，哪怕隔着臉上的繃帶，音旋都瞧出了她的疑惑。
“你這是怎麼了？要死不活的？”曼莎古怪道：“這三界間，還有能傷你至此的人？”
音旋搖了搖頭，“倒是沒人能傷我，但就像你曾忠告過的那樣，心軟會害死人的，我如今就要死在這上頭了，哈哈……”
曼莎頓了頓，向她走了過來，“你現在想起我的忠告了，可惜，你似乎依然不準備引以為戒。”
站在音旋面前，曼莎伸手握住她垂落在身側的手腕，查探了一下她的狀況。
“你這魔力……似乎短時間内經曆過連續耗空？”
“喲，都說你是神界最偉大的預言師，不想在做治愈師方面也有如此造詣，判斷真準。”
“呵呵，謝謝誇獎，瞎子也看得出來。”曼莎幽幽道：“又是因為婷汀吧？聽說她已經對人類出手了。”
“唔，你消息蠻靈通的。”
“你不用硬恭維，大半個月前就發生過的事，我怎會不知？我是瞎，不是聾。”
音旋笑笑，不說話了。
“你才是了不得的治愈師，能拿時間魔法救人，這世上除了你怕也沒别人能做到了。”曼莎歎了口氣。
“所以你一副要死了的模樣，不好好留在人間休息，跑來我這裡做什麼？”
“啊，差點忘了正事。我來，是有句話想要轉達給你，替冰檸。”
曼莎一怔，“替……冰檸？”
“你說過，她當年答應了你，一定會幫你治好眼睛，為此還帶走了你的眼球。”
音旋輕聲道：“其實，你們都心知肚明，被婷汀用黑魔法傷及根本的眼球，沒有治愈的可能性。”
曼莎抿抿唇，“所以呢？”
“但冰檸沒有騙你，我也是今日才意識到，她真的是一個一諾千金的人。”
音旋白着臉色笑了笑，“婷汀說，當年在冰檸死前，她曾經挖出了自己的雙眼。”
曼莎一驚，“你說什麼？冰檸她挖了自己的眼睛？”
“嗯，她大約是想将自己的眼睛替換給你，還你光明，還有做預言師的資本。”
“但是……她還沒有将這對眼球送到你手上，就死在了白蘭花海。而那雙被挖出的眼，被婷汀拿走了。待到我降世時，婷汀就将這雙眼重新安到了我的眼眶中。”
曼莎僵硬着身形，久久的一語不發。
片刻後，她問：“所以，是婷汀殺了冰檸？”
“殺她的人很多，不隻是婷汀，栢文、冰刃、神血族、整個神界……各個都捅了她一刀。”
“隻不過，她最後應是死于自殺。”
哪怕婷汀當年也出現在冰檸死亡之地，哪怕這個瘋女人與冰檸之間生了嫌隙，但她不信婷汀會動手殺冰檸。
這中間，大約還有什麼未知的緣故吧？
“我今日來就是想告知你，你的冰檸姐姐的确沒有诓騙過你，她是真的拼了命也想救你。”
音旋緩緩說道，控制不住地微微咳嗽起來。
她頓了頓，喘勻了氣才繼續道：“而這雙本該給你的眼睛，現在落在了我的眼眶中，我總覺得有些抱歉。”
曼莎一時沒有說話。
“我在想，其實我現在可以将這雙眼睛還給你。”音旋望着她，認真道：“我不愛占人便宜，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不搶。”
曼莎卻遲疑了，隔着一層雪白的繃帶，她“望”着音旋，久久之後微微搖了搖頭。
“我瞎習慣了，還是你留着吧。”
音旋捂着嘴咳嗽，斷斷續續說道：“你怎麼忽然變了性子？怎麼這麼大方了？”
“心情好吧，知道那個人的确沒有騙過我。她為了彌補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雖然直到現在我才知曉。”
曼莎的聲音輕到風一吹就散，“或許這麼說不太合适，想想她親手挖了自己眼睛，一定疼得要命。但是，我竟還有些高興，她惦記我。”
音旋的咳嗽聲越發密集，她掩唇，悶悶道：“你和冰檸關系挺好的吧？我看到了，她為你召喚過一場流星雨，讓你許願。”
“是，我說過我很喜歡她，就和神界絕大多數的人一樣。”曼莎笑笑，“隻可惜，終究還是走散了。”
咳嗽聲與紊亂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音旋微微彎腰，手捂着震動不停的胸口。
曼莎聽着動靜，臉色一變，“你這狀況可不妙。”
“我知道。”音旋啞着嗓子說道，“會好的。”
“……”曼莎面無表情，慢悠悠繞到她身後，出其不意擡手一掌拍在了她背後。
這一掌用力不輕，音旋渾身一震，猛地吐了一口血出來。
反噬了……
果然，即便承襲了冰檸的強大魔力，照這種消耗程度下去，她也遲早玩完。
不過，曼莎一掌下去，助她将瘀血吐出，此刻反倒輕松了不少。
這一輕松，她渾身緊繃的弦驟然斷掉，膝蓋一軟差點摔下去。
好在曼莎扶了她一把，沒叫她一頭栽到花田裡去。
“……見笑了。”
“省省力氣吧。”曼莎冷冷淡淡的說着，将她往駐守花海的木屋裡扯。
“我還得回人界呢。”音旋試圖掙脫她的手。
“回什麼人界？你确定你現在還能召喚時空門回去？”曼莎把她推到木屋中的床上，拿被子直接丢到了她頭上。
“休息好了再回去，别死在半路上。若是讓婷汀如願以償，我當場就能氣死。”
“……”音旋把臉從被子間露出來，免得窒息于此。
“你别去找婷汀尋仇，我覺得你現在依然打不過她。”音旋囑咐道。
曼莎哼了一聲，“自知之明是非常好的品質，很幸運，我現在擁有。”
音旋便笑笑不再多言了。
這一刻，她真像一位替小妹妹操心的姐姐，大約又是受了冰檸靈魂的影響吧？
腦袋沾到了枕頭，疲憊洪水一般湧了上來，将她的意識覆蓋淹沒。
音旋一時沒抵抗住，眼簾驟然一合。
曼莎站在床邊，什麼也沒說，好心地給她拉了拉被子。
“當年，為什麼冰檸沒有選擇利用時間倒流的魔法，抵消你眼睛上的傷害呢？”
音旋的意識已經恍惚了，但她還是迷迷糊糊好似自言自語般問了一句。
曼莎聽得清楚，她遲疑片刻，答道：“因為她并沒有強大到可以随心運用時間類魔法。現在的你，比冰檸厲害。”
音旋隐約聽到這麼一句，疑問挂在嘴邊，卻沒力氣再問出口了。
如果冰檸沒有那種實力，那麼自己如今的實力又是打哪裡繼承來的？
為什麼會出現她能做到，而冰檸卻做不到的事情呢？
曼莎轉過身，出了木屋，輕輕掩上門。
她站在門口，尋着月亮所在的方位微微仰起頭。
“我也很想知道。”曼莎淡漠的語氣間充滿疑問，“你為什麼會擁有強大如斯，好似不屬于這個時空的力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