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蘭：“這一次曼莎也幫忙了，提供了十分關鍵的預言，鎖定了夜曲宮的大緻位置。而且，夜曲宮到底是你的地盤，你還能看着他們去死而不管嗎？”
音旋扯了下嘴角，“那确實不能。不過我有點意外，淩雲說他們連續幾天幾乎沒合眼，一直在找夜曲宮的路上。”
“意外？”蒂蘭怔了怔，“這有什麼意外的，他們擔心你在意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音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知道他們已經拿我當朋友，隻是沒想到他們能這麼拼命，明明誰都能意識到這次行動的危險吧。”
“你值得啊，你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值得我們冒險，賭上性命去維護。”
“呵，身份地位。”
“額，不是那個意思……”蒂蘭慌忙解釋，“即便你不是大祭司，不是祖神，落難之時大家也不會棄你不顧的。在晴空學院這段時間，你不相信這一點嗎？”
音旋面沉似水，沒有直接回應。她走下樓梯，經過蒂蘭身邊，“去你辦公室待一會兒。”
“不累？不回屋裡躺着？”
“幾乎天天躺着的生活過了一周，也很累的。”
蒂蘭挑了下眉，目光落到了她的手腕上，被捆出來的痕迹太過明顯，紅腫了一片，磨破皮滲着血絲。
“你這……婷汀她真舍得？”
音旋微微一笑，什麼也沒說。
到了辦公室裡，蒂蘭開燈，殷切地給她拉了把椅子，然後沏茶倒水。
忙忙活活的時候，蒂蘭忽然反應過來了，“難道是她逼問你與冰檸之間的關系，你沒承認？”
“蒂蘭，你倒是挺有意思的，你是憑什麼認定我的身份的呢？”
音旋露出了真切的疑惑，“一般而言，察覺我靈魂有異，理所應當會懷疑我吧？婷汀對我的态度很正常啊，你們之前不也從沒拿我當冰檸看嗎？”
蒂蘭沉默了片刻，泡好了茶給她倒一杯，“靈魂歸靈魂，人歸人。”
音旋詢問地注視着她。
“相處久了，會不由自主忽略靈魂上的不同。”
蒂蘭垂眸笑了笑，“我認的是人，是從前與冰檸相處時的那種感覺，我敬重她能力強大，又普惠衆生，性子活潑，偶爾愛捉弄人……”
蒂蘭的回憶閘門忽地開啟，她沉浸在其中短暫的一刻，然後很快回神。
“尤其是在看到你三番兩次擋在我們面前時，那種被保護的感覺，與從前别無二緻。你的人和你的心始終沒有變過。”
“你這識人的眼光倒是……”音旋措辭，“高明，嚴謹。”
“多謝誇獎。”蒂蘭燦爛地笑起來，捧着水杯喝了一大口，眼睛偷偷瞄着對面的人。
這種對面而坐的感覺，真是久違了，好像回到一千年前她們一起共事在升雲殿時，閑來沒有任務的話就會找間光線好的屋子，窗戶大開，茶水點心準備好，大家一起說說笑笑，光明正大地偷懶。
“神界沒了你，是千年來最大的損失。”蒂蘭歎道，眸光暗了暗。
“呵。”音旋冷笑，“後悔也無用，冰檸早就死了。”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們。”
“這一點你們早該有心理準備的，有些人當年做了什麼，你們心裡都有數。”
音旋就差點名道姓地罵栢文了，那個輕易受了婷汀蠱惑，撺掇着冰刃對她捅刀，又打着她隕滅的旗号與魔界打仗的，特别混蛋的升雲殿神明。
蒂蘭抿抿唇不敢說話，眼神亂飄偷偷打量着音旋的臉色。
完了，這像是要秋後算賬的意思啊。
但蒂蘭轉念一想，既然她肯清算舊賬了，也就是變向承認了自己是誰……
畢竟之前了解到冰檸身上發生過的事情時，她雖然也表現出不滿，無差别對他們陰陽怪氣，卻沒有想要以自己的名義去報仇。
嗯，好事。至少說明他們沒有賭錯，音旋的靈魂也許的确存在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但她就是她，這一點無可置疑。
至于最可能被清算的對象……保佑那位大人自求多福去吧。
蒂蘭暗暗禱告着。反正，音旋也不至于殺了栢文吧？
蒂蘭現在摸不準音旋的心思，她肯被婷汀就那麼關了一周的時間，卻到現在都沒能把話與婷汀說坦白了，這一點本身就很奇怪。
音旋在顧慮什麼呢？
蒂蘭不好亂猜，也不敢亂問。
她現在的表情一定糾結的非常精彩，因為音旋正看着她，意味深長地笑了出來。
“跟懂事的人在一起，相處起來感覺就是好。”音旋淡淡道：“不胡亂追問這一點，你做的非常好，很有分寸。”
蒂蘭幹笑，這确實算是誇獎……是吧？
“你也不用多想。”辦公室裡詭異地安靜了一會兒後，音旋靠着椅背，擡眸看向頭頂的白熾燈，聲音略有些沙啞。
白光直視刺目，她閉了閉眼，輕輕道：“我就是想跟她多待幾日。”
蒂蘭一怔，看向她時，還趕得及看到她尚未收斂起來的情緒。
寂寞，難過，遺憾……蒂蘭也說不清其中真正意味。
音旋也不指望有人能理解她，連她自己都矛盾别扭着，搞不清她究竟想要什麼。
早已經被抹去的祖神階段的過往，不為人知的一千年無聲陪伴，短暫的神界大祭司生涯，天裂末日的懾人景象與真實顯現，又一千年的時間裡不停地輪回轉世、穿梭時空，再到重新回到這個世界……
音旋好一陣子分不清屬于她的現實究竟是什麼，她感慨，原來記性太好了也不是好事。
所有的一切她都記得，隻她記得，這種感覺太寂寞了。
疲憊，倦怠，無力，彷徨，音旋歎了口氣，有意逃避，暫且不想這些。
她急需要找些其它事情做，占據她胡思亂想的時間，于是……
“把栢文給我叫來。”
蒂蘭一驚，渾身惡寒，“這……這麼晚了……”
音旋話裡一點商量的意思都沒有，“叫他過來。”
蒂蘭倒吸一口涼氣，壓力極大的傳信給栢文。
神界，升雲殿内，突然收到傳信的栢文看到蒂蘭的彙報，說音旋已經安然無恙回到晴空學院了。
栢文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就瞧見傳信末尾的地方，蒂蘭說，音旋要見他。
“……”栢文呼吸一滞，雖然他早就知道，音旋順利看到過往之後，遲早會見他……或者說會找他算賬的。但是，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她不是剛剛才回到晴空學院嗎？脫離了魔爪後都不歇歇嗎？難不成是在婷汀那兒受了氣，要找他出這口氣嗎？
栢文越想越緊張，音旋不至于見面就打他一頓吧？可是自己從前撺掇冰刃對她出手，現在他們誰也不知道當年冰檸是不是死于冰刃的那一刀……
心虛過頭的栢文遲疑了片刻，傳信到神血族，把冰刃叫上了。
冰刃出現後，栢文按着他的肩膀，咬牙懇請道：“阿刃，她若是動手，你一定救救我。”
冰刃苦笑了一聲，真心實意地望着栢文道：“我會和您一起挨打的，如果這樣就有希望取得她原諒的話。”
栢文：“……”
二人做賊一樣抵達了晴空學院，站在樓裡唯一亮着燈光的辦公室門外，躊躇着不敢冒頭。
而一早察覺到他們氣息的音旋淡淡往門外的陰影裡瞥了一眼，十分有耐心地靠在椅子上，等着看他們到底什麼時候進來。
蒂蘭等不住了，走到門邊與黑暗裡兩個面壁罰站似的人對上視線，用口型道：“進來啊。”
栢文深吸一口氣，擡步踏入辦公室，迎面就撞上了音旋冷冰冰的眼神，那好像是在看一個将死之人的眼神……
“站那兒。”音旋正視着栢文的臉，透過他又看向了後頭的冰刃，臉色微微一變。
“冰兒……”栢文竭力露出讨好的表情，認錯的話早就打好了腹稿，脫口就要往外冒。
“閉嘴。”音旋不想聽，冷聲直接打斷，“欠了命，總要還的，是吧？”
這話出口，栢文和冰刃的臉色都難看了起來，一個覺得自己今天性命危矣，另一個則是瞬間想起來，這話冰檸曾經說過。
音旋并沒有給他們思考的時間，“想讓我改變煙瘴蔓延和靈氣匮乏的現狀，是吧？”
沒人敢開口。
音旋笑了笑，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撐着頭道：“既然如此，有了記憶的我會重翻舊賬，你們有心理準備嗎？”
栢文僵了一下，胡亂地點着頭。
“很好。”音旋臉色稍霁，“那麼，清算開始。首先嘛——”
她直視着栢文，那家夥正拼命回避她的目光。
音旋朝他擡了擡下巴，“跪下，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