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這話,是知道鐘離淨出身海國的,謝魇笑而不語,沒有告訴他們自己去海國做了什麼。
石蘊似乎也因為這個放下了最後幾分防備,說道:“我們與小白相識是在百餘年前,當年天道院招收新生,除了蕭沉原本就是在天道院長大,我、他、小白三人是同批新生,小白比我們都小,修為天賦卻比我們都強,他化名白瑾,自言出身海國。”
謝魇默念了一遍白瑾這名字,心道白瑾白瑾,不就是出自鐘離淨在海國時的舊名白玉淨?
不過是姓氏做了少許改變,又換了同音的名罷了。
石蘊沒有就這個細說,隻道:“我此前說過,小白少年時的心魔與此刻不同,是因為當年小白的心魔是見血、殺生才會出現,或者說,他當時應該是煞氣纏身走火入魔。”
林酌月抱着一堆舊書連連點頭,“不錯!就是煞氣纏身!當年他一出手,我那家傳法器就出問題,我林家算不上多強,可老祖宗也是煉器大家,法器隻有遇到煞氣魔氣才有反應,真不怪我當時覺得小白有問題!而且他一動殺念,身上就會冒出煞氣!”
謝魇挑眉,“煞氣纏身?”
石蘊遞給林酌月一個不要太誇張的嚴厲眼神,又道:“老院長是這麼說的。其實小白在天道院沒有停留太久,有些人一直在暗中追殺他,我不清楚究竟是什麼人,隻能猜想或許是與他的出身有關,又或是貪圖他的天生靈體。而他殺念一起,煞氣便纏身,兩度走火入魔,甚至驚動了老院長。”
林酌月道:“我們原本是要做雲夫子的弟子的,沒想到有人追殺老白到天道院裡,讓他走火入魔。而且老白走火入魔也很奇怪,見人就殺,敵我不分,還很強,連雲夫子都壓制不住,唯有老院長能鎮壓他!”
“我們第一次見到老院長,就是老院長出面,一指壓制老白,而後帶走了他!”林酌月回想起這段往事,眼中仍滿是欽佩與向往,“當時我就想,老院長才是天道院最強的人,我要拜他為師!咳咳,反正就是沒過幾天老白就回來了,跟個沒事人一樣。”
謝魇對此很感興趣,“之後,他再次走火入魔了?”
石蘊道:“那次之後,所有人都說,小白會是老院長的弟子,但之後曆練有妖魔道邪修暗中對付天道院學生,小白再次入魔。這次比先前嚴重,他險些傷了自己人,還是老院長現身帶走小白,但他清醒後就離開了天道院,倒是我們成了老院長的弟子。”
林酌月撓了撓臉頰,欲言又止,斟酌再三,“其實我問過老院長跟老白,想知道他為什麼要離開,老院長隻說,老白是業障纏身,根源在元神,一動殺念便會引煞氣入體,走火入魔,連他也隻能緩解,還說天道院外,有更适合老白的道。或許是當年帶走老白的那個人教會了老白如何克制殺欲,後來我們再見到老白,他已經不會輕易入魔,直到這一次,他身上的煞氣好像又出來了,雖然隻有一點點。”
“業障?”
謝魇擰眉,“連天道院的老院長也拿他沒辦法?”
石蘊道:“如今老院長在閉關,小白識海封閉,我修為遠不如他,縱使學會了秘法也無法喚醒他。但小白這次入魔與從前不同,他是有意識的,而且,謝兄你能控制他。”
林酌月也笑起來,滿眼揶揄,“就是!這回的心魔沒那麼難纏,要不謝兄你哄哄他?他有老白的本領,說不定你哄好了,他會告訴我們陣眼究竟藏在哪裡,幫我們破陣?”
阿離自言是為殺他而生的,對謝魇來說極為麻煩。
謝魇遠沒有犧牲自己成全别人的胸襟,他似笑非笑看着二人,“我哄不了他。不過林先生方才說當年曾有人教阿離克制殺欲,說不定那人也能幫他克制心魔,不知那人是?”
林酌月下意識看向石蘊,像是不知道該不該回答。
石蘊便道:“那位可稱為小白師父的前輩,若是可以,還是由小白親口告訴謝兄吧。何況那位前輩如今也不在古仙京中,我們要尋他,不比尋還在閉關的老院長輕松,我二人也不知那位前輩是如何幫小白的。”
這話勾的謝魇心癢癢,鐘離淨的師父,那不是他自己嗎?不過,這個師父是秘境外的。
這真是小壞蛋現世的師父?
謝魇突然有些頭疼,看石蘊将整理好的古籍收入儲物戒,轉頭又催促起林酌月,他便問:“如此看來,兩位先生也無法讓他醒來?”
石蘊慚愧道:“我也隻能先查閱古籍。還請謝兄先穩住心魔,莫要讓他傷了小白元神。”
謝魇也不強求,點了點頭,反正石蘊和林酌月比他更着急,肯定會盡全力喚醒鐘離淨。
至于那天道院老院長說鐘離淨少年時業障纏身,源自元神,一動殺念就會走火入魔……
謝魇有一個猜想。
他是去過海國的,知道海國有衆多關于鐘離淨這位九殿下的傳聞,卻沒有說他入魔的。
如此看來,鐘離淨離開海國後便到了天道院,也是在天道院,他才出現走火入魔的問題。
而離開海國前,鐘離淨曾經殺了白相之子白赑,這會不會就是導緻他煞氣纏身的根源?
說了要查閱古籍,石蘊和林酌月一邊整理殘留下來的古籍,也一邊在翻閱,比起石蘊的認真小心,林酌月要粗魯很多,翻了幾頁發現沒用就随手丢到一邊摞起來,再收入儲物戒,等到離開古仙京時帶出去。
謝魇看去時,他坐在那邊一本本翻書,嘴裡嘀咕着‘不是這個’‘又是道經’‘寫的什麼’‘看不懂’,謝魇搖了搖頭,轉身準備下樓找阿離。
免得他在下面鬧事都不知道。
隻是剛走到樓道前,謝魇便察覺不對勁,一縷縷甜膩香氣自角落飄浮而來,身為妖族的本能讓他感覺到一絲不妙,當即運起妖力,眸中豎瞳浮現出來,便見到一股黑煙正自藏書樓各處角落往中心湧來。
短短瞬間,黑煙彌漫在整個藏書樓二層,将此地封閉起來之際,依稀傳來一道空茫水聲。
滴答——
整座藏書樓俱被濃黑水煙籠罩。
此時此刻,藏書樓一層已然被濃濃黑煙完全覆蓋。
黑暗之中,甜膩香氣越來越濃,守在門前的金雕和百裡雪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這股妖異古怪的香氣,便倒在地上,還化出了原型。
一縷黑煙往裡飄去,似乎漫無目的,又偏偏靠近殿中唯一在打坐的人,那是一身紫衣的青年,他面色微微蒼白,容顔堪稱冷豔無雙。
正是阿離。
黑煙袅袅,近了阿離面前,纏上他白玉般的肌膚。
便在這時,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忽然握住這一縷黑煙。
阿離羽扇一般的眼睫輕輕一顫,睜開漆黑眼眸,眼底閃過一縷比黑煙更幽冷的血色,面無表情地看向手中在劇烈掙紮顫抖的黑煙。
從黑煙浮現到遍布藏書樓二層,僅僅是眨眼之間。
這些黑煙攀附在牆上、地上,像是有生命一般,明明沒有風,卻能自己爬向有人的地方。
甚至被謝魇發覺後,它們也絲毫不懼怕,還朝着謝魇面前噴湧,倒映在牆上的影子竟依稀像是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正欲吞食謝魇。
然而謝魇都無需出手,陰冷豎瞳一閃,暗紫的強悍妖力忽而一振,将面前的黑煙震散,但就在這時,身後接連響起兩道沉悶聲響。
謝魇回頭看去,便見石蘊和林酌月已然躺在書堆上。
中招了……
謝魇抽了抽嘴角,想到樓下的阿離,毫不猶豫舍棄這兩位天道院先生,轉身就要下樓。
卻有一股紫煙迎面襲來,謝魇揮出一道妖力撞上紫煙,濃郁的甜香爆開,一道人影出現在濃煙後方,一身玄衣五官平平,丢進人群裡就找不出來,手中握着一柄玄鐵劍。
玄鐵劍出鞘,斬向謝魇。
謝魇豎瞳中倒映着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玄衣青年,閃過一絲驚愕,便低聲一笑,眸光一暗。
“幻象?還敢假扮我?”
謝魇笑容微冷,他雖不擅長法陣,可他家不聽話的小壞蛋在法陣、幻境這方面可是行家。
未等劍鋒靠近,憑空凝聚的妖力已化為長劍,倏然擊潰對方的玄鐵劍,沒入對方眉心。
一聲尖叫在樓道口響起,而後玄衣青年的身影頓時消失無形,那股甜膩濃煙也散去了。
唯有一滴污穢黑水自窗口逃離,謝魇擡手一揮,妖力便化為一張網,将那滴水包裹住。
豈料那滴污水在妖力罩中顫抖幾下,猛然爆炸開來——
霎時間,污水被蒸發消失。
謝魇皺起眉頭,“逃了?”
“不。”他很快便沉下臉,“怕被抓到,自爆嗎?”
就在這時,樓道下想起腳步聲,謝魇再次警覺起來,嗅到熟悉的氣息後面色才緩和下來。
“阿離?”
樓道口下,正是穿着天道院先生那一身紫色紗衣道袍的阿離在慢慢走上來,兩隻手也沒空着,一隻手提溜着一條小白蛇,一隻手倒提着小金鳥的一隻爪子,見到謝魇時眼裡還是殺氣,但沒有一見面就動手。
阿離撇了謝魇一眼,見到他身後躺倒的石蘊和林酌月後,将一鳥一蛇也一并扔到書堆上。
見到他,謝魇收起豎瞳。
“你沒事?”
鐘離淨冷眼瞥他,“不過小小毒陣,毒不到我。”
謝魇恍然,“原來是毒陣。”他稍稍讓開,讓阿離上來,示意他看向林酌月和石蘊,“不過兩位天道院的先生都中招了,這可怎麼辦?”
阿離正要越過他,忽然又停下,擰緊眉頭打量他。
“妖氣?”
謝魇攤手一笑,“方才差點被布陣的小妖所傷,沒辦法隻能先抓住它,但它自爆了。看樣子修為不低,吐出的霧氣能讓人深陷幻象。”
阿離好像有些不滿,擰着眉頭走過去,沒有說話,也不知道信了沒有,謝魇擡腳跟上去。
“看來此地絕不止我們幾人,不能在這裡待下去了。不過毒陣已破,兩位先生怎麼還不醒?他們該是中毒不輕,阿離方才在下面靈力恢複不少,要不,你先将他們喚醒?”
阿離一聽要消耗自己好不容易恢複的靈力,毫不猶豫拒絕,“不,他們隻不過是睡着了,被困在夢裡,隻要道心純粹很快就能醒來。”
謝魇挑眉,“哦?”
像是在印證阿離所言不假,書堆上的林酌月砸吧嘴巴,翻了身,癡癡笑起來,嘴裡還在嘟囔什麼‘我林酌月終于成為天道院最強了’。
謝魇低笑,“這人……”
百裡雪和金雕沒什麼動靜,但細聽還能聽見二妖的呼噜聲,唯有石蘊安安靜靜地躺着。
謝魇見他在夢中擰緊眉頭,猜測他就要醒了,偏頭跟阿離說:“這位石先生道心倒是堅定。”
阿離感覺他跟方才上樓時不太一樣,居然主動跟自己笑着說話,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防備。
不料謝魇話音剛落,這位天道院素來端方嚴肅的石先生口中便洩出一聲過分溫柔的輕喚。
“小月……”
聽着夢呓的語調,這位天道院的首席先生怕不是……
夢到了情人?
謝魇抽了抽嘴角,“……看來石先生還在夢裡。聽聞天道院的石先生修習天道院純陽功法,向來潔身自好、不近女色,沒想到……這位天道院的首席先生也不容小觑呢。”
阿離想到什麼,彎唇一笑。
他這笑容不是在謝魇面前的冷笑,也不是譏諷,就是單純的覺得好笑,讓謝魇有些奇怪。
“笑什麼?”
阿離顯然不太想理會謝魇,可轉眼看見抱住一本古籍癡笑的林酌月時,他又改變了主意。
“你可知道,天道院三傑不合由來已久,其他二人為何都瞧不上林酌月,還處處針對他?”
這可是這個隻有殺心的小心魔難得與謝魇多說幾句其他話,謝魇不免猜想他說這些的原因,嘴上不動聲色地問:“阿離知道嗎?”
阿離笑容惡意滿滿,“林酌月曾為揭穿我的真面目,保護天道院衆無辜學子、匡扶正義,男扮女裝假扮我的未婚妻,打算對我行色|誘之事,結果無意讓石蘊動了凡心,對他一見鐘情,蕭沉也将他當做閨中密友。”
謝魇沉默了下,看向林酌月那張還算長得不錯的臉,想到他這張臉化作女裝居然還能讓嚴肅的石先生一見鐘情,實在沒忍住笑出聲,搖頭笑歎:“林先生在天道院這麼多年沒被打死,石先生和蕭先生也太仁慈了。”
阿離笑完了,看他的眼神充滿嘲諷,“這兩個天道院的先生是對付不了我的,你死心吧。”
謝魇對他會這麼嘲諷自己早有預料,自然不會惱怒,“還是先叫醒他們吧,有人過來了。”
阿離放出神識觀察天道院遺址四周,很快就發現了有其他氣息正在靠近藏書樓,卻不願意動手,畢竟這兩個人要幫謝魇對付他。
在他遲疑間,石蘊忽然睜眼醒過來,冷肅面容上有過一瞬驚恐憤怒,藏都藏不住,在見到謝魇和阿離後才慢慢恢複先前的冷靜。
“謝兄,小白……”石蘊扶着額角坐起,看見躺了一地的人和妖後迅速清醒過來,起身問謝魇二人:“好重的妖氣,方才我們遇襲了?”
謝魇笑應:“隻是毒陣,已然破解,石先生可還好?”
都怪阿離跟他說了林酌月以前造過的孽,謝魇現在看到這曾被林酌月戲耍的石先生就想笑。
“我無礙,讓謝兄見笑了。”
石蘊不知他在笑什麼,也并未起疑,運起靈力逼出體内餘毒,隻不過餘光瞥見還在夢裡傻樂的林酌月時,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火氣,這小動作自然也被謝魇看到了。
謝魇笑容更深了,輕咳兩聲掩飾笑聲,“方才偷襲我們的小妖已經自爆,不過這小妖應當不是古仙京中陰煞之氣所化妖物,也許與我們一樣是這次進入古仙京的人。這裡已經不安全了,石先生可有什麼打算?”
“是玄幽古教餘孽嗎?”
石蘊低喃一聲,垂眸再看林酌月還在熟睡,當下無名火起,召出一方玉尺打在他屁股上。
原本沉醉在美夢裡的林酌月立馬跳起來,大叫出聲——
“誰!誰在偷襲本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