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
“生辰禮……”
……
“陛下，如何看窈兒這一身大紅……”宋臨雙觑他一眼，諷刺不已，“哀家特意選的。”
趙瀾恭順垂眉道：“母後選的，自然是最好的。”
他本覺紅色俗氣，與人半點不相襯，話到嘴邊又成了一抹無懈可擊的笑
……
“很可愛的孩子……”趙瀾略微屈身，仔細打量襁褓中嬰兒，“未曾取名？”
“忙昏頭了……”李肖然堆着笑，卻被打斷了話頭
“喚作子昭吧……”
“啊？”在座人都驚了神色，李肖然最先反應過來，“是！是！多謝陛下……”
滿府上下都受寵若驚，獨獨躲在屏風後的女子驚了神色，一臉愕然
“青青子佩，昭昭我思。”
……
“陛下，宋府滿門抄斬……”
趙瀾還未醒，恍惚來到荒廢已久的府邸
庭梅殘，朱門舊，雪淚濺，血泊滞
刀劍相擦，飛霜襲人，埋沒不為人知的過去
他苦于夢魇多年實是不無辜，盛京玉台三百階，誰人都算不上幹淨
搏殺聲，哀嚎于風呼，趙瀾夢中一切皆于千裡之外化為有形
“山月！”燕渤嘔出一灘血，“你是燕家的将軍！”
“将軍！”
守城的将士死的死，傷的傷
“将軍！！”
“守不住了！”
“燕山月！”燕山月想扶住他，燕渤卻一把将人推開，“燕山月！将軍為國死！”
殺喊聲淹沒了泣燕關，雪水飛血漫塵籠罩
燕渤粗喘幾聲，嘴巴翕動，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狂風将他拽倒，摔地面目全非
“錯……不在……你……”燕渤顫抖着手，擦去燕山月的淚，“我們一同，為大靖殉葬……”
“無悔……”燕山月沒抓住燕渤垂下去的手，耳邊的厮殺聲逼着他重新握起落地的刀
“無悔……”
砭骨寒風抽打着他，負傷累累的身軀早已散失痛覺
曾經幾時，日日夜夜輾轉反側，苦苦憂于城門将破，可如今……
轟隆巨響，沉重合攏的巨木被猛然撞開，縫中洩進刺眼白光，燕山月死死睜着眼，一動不動
城破甲鈍，滅頂之災臨頭，他豁然生出幾分痛快
悲戚痛怆已經夠多了，他終于孑然一身。他引以為傲的父親，他并肩作戰的同伴，他眷戀珍視的故土，都将随濤濤不盡的霜雪流失向前世光陰
燕山月握緊了刀，任由風刀霜劍在身上割開血口
雪影搖曳，來人匆忙
“不！”
趙瀾兩鬓濡濕，于大汗淋漓的夢中驚醒
屏外宮娥忙入内侍奉，他揮手遣退，心腹宦官卻神色慌張趕來
他揉了揉發痛的眉心，等着下言
“陛下！陛下！”宦官嗓音發顫又尖細，“泣燕關！破了！”
喧鬧聲此起彼伏，凍死人馬者相望，城牆之上易旗改幟
燕山月插刀入地，撐着搖搖欲墜的身軀，不讓自己倒下
楚軍将他團團圍合，人人以為他在等待的死亡的降臨
卻不然……
他不過有些固執罷了……
人群簇擁間忽而湧動，衆将士分列兩側，為來人開出一條細道
眼前已是一片花白，燕山月什麼都看不清了，他晃了晃疼痛欲裂的腦袋，視線清明的一刹那，目之所及陡然令他身軀一震
他收緊了五指，周遭士兵又重新擡起了刀尖
如夢似幻，恍恍惚惚，往昔種種猶如黃粱一夢，他于血海浮沉中醒了，也該去了
燕山月倏爾擡刀，眼底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的刀很快，毫不拖泥帶水，架在脖頸狠力怼内一撇，帶起洶洶湧泉，鮮血一下噴薄而出
宋觀棋倏地站不住，卻被牢牢攥住了手，他側眸看去，謝延卻不回話，眼裡的意思卻十分明了
衆目睽睽之下，憐惜一名敵軍将領不是明智之舉
宋觀棋錯開謝延的目光，将欲邁不邁的步子收回，心中難言之意卻滔滔不止。他站在狼藉的戰場，被雪壓低了肩
盛京的雪也不小，撲打着車壁，馬車内的人不禁打起寒顫
蘇襄玉為凍地搓擦指掌的人收攏了幾分氅衣，後者對她粲然一笑，随而想到什麼，又擰緊了眉頭。他小心翼翼地問：“先生什麼時候回來啊？”
自從被瞿悉秋差去送信那日起，他就再未聽過瞿悉秋的半點消息，蘇襄玉将他關在府裡，更不許人透露外頭的消息，他隐隐有些不安
“殿下……”蘇襄玉平和地笑，“此行，便是瞿大人讓我帶您過去的，或許，他就在那等您……”
“真的嗎？”
“是……”
“好啊！我很久沒見過先生了……”
蘇襄玉彎下眉眼，端詳着面前喜出望外的少年人
在幾世宦海浮沉的磋磨中，心中還留得如此稚氣，蘇襄玉覺得意外，瞿悉秋竟将人藏的這樣好
這樣一位身份不凡的人，還存着少年朝氣，烘地車内都暖上幾分
蘇襄玉不禁有些惆怅……
殿下……
這位殿下，便是，真正的安王殿下
當年宋臨雙察覺事态難控之後，又在外尋回了崇義的血脈，暗地養在宋府，不為世人所知
趙瀾察覺危機後，暗中聯合世家傾覆宋家，抄斬滿門便是要将這最後的威脅也摁滅。百密一疏，安王早被宋文山托付給瞿悉秋
至于趙渡，不過是趙瀾路邊撿的一個年齡相仿的乞兒，白撿了一條忠心的狗，随手頂替掉了安王的位置。天子作保，誰又敢驗真假
這個秘密被暗藏多年，就是為了推翻趙瀾，可瞿悉秋至死沒抖露出來
蘇襄玉沉思幾許，不知作何感想。瞿悉秋這般冷面冷心的人，也會有心軟的時候？
蒼雪濺落，蓋去碾痕，掩蔽昨日殘顔
戎馬将軍悲死戰，史書幾筆墨淡，後世功成就與否，終不過黃土一抔
可宋觀棋幾經躊躇，捧起一抔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