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繭]的做法怎麼看?”
“罪該萬死、罪大惡極、罪無可赦。隻要您一聲令下,我将繼續日夜不休地撥打投訴電話,團結一切輿論力量進行舉報,讓這個不長眼睛的東西狠狠付出代價!居然敢害得您大動肝火,不吃幾個處分說得過去?”
“真聽話。比以前有長進。”
“那是自然。主人,我可太想進步了。”如果能逃避被遷怒的結局,就算是表一億次衷心祂也毫無怨言。
…………
食人花收起了帶毒的獠牙,重又變回了溫柔無害的模樣,仿佛剛才唆使[瘟疫]操縱輿論、瘋狂舉報的幕後棋手不是他一樣。
蝴蝶翅膀上的眼睛如同燃燒的流火,顯出怪誕绮麗的鮮紅色。祂貼近李行之的耳畔,“悉悉索索”說了些什麼,青年随即擡目看向始終冷漠旁觀的人魚。她下意識将張三往身後攏了攏,這點細微的小動作被他淨收眼底。
“女巫曾經問我是漁夫還是人魚,起初,我認為自己也許和你更相似。”他沖着副本boss的方向走去,漸近的步伐讓人魚心底隐隐升起不安。“後來我發現,最初的想法簡直是對自己的侮辱。光擁有強大的力量卻不知如何使用,甚至還縱容别的東西鸠占鵲巢。神怎麼也能當這麼爛?”
“既然喜歡當看客,稍後我對他動手時也請繼續保持默許。”在離人魚一步之遙的地方,他停了下來。
她擺出了攻擊姿态,隻是面前的青年突然消失了,就連玩家們的聲音也沉寂下來。
…………
蝴蝶在扇動翅膀。
人魚的身後空無一人。
她看見,那些她費盡心思保存的屍塊被一條條交纏的紅色絲線串起,最終變成了回憶裡漁夫的模樣。他們和過去一樣恩愛如初,人魚甚至還在漁夫的勸誘下,做好了收購鄰村破産漁場的準備。
等等,好像有哪裡不太對。為什麼非要買個遙遠的新漁場,他們本來就有一個啊。
“親愛的,這是我們産業走出村子的第一步,你會支持我的吧?”漁夫見她踟躇不決,也不逼迫,語氣依舊溫柔:“沒關系的。如果你不願意就算了,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
隻是臉上還是難掩失落:“你不需要有心理負擔,我隻是想和你一起擁有第二座獨屬于我們的漁場。如果你因此為難的話就完全沒必要了,我的本意是想讓你開心。”
“畢竟,百年之後我還是會老、會死,如果能為你留下一些物質财富,起碼你會過得富足快樂。”漁夫的眼眶微微濕潤,明明就快要哭出來了卻還在強顔歡笑,“就算你有了更在乎的人,花錢的時候偶爾想起我,想起我們的過去,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他作勢要撕碎那份白紙黑字的協議,卻被人魚半途攔下。她說,“我簽。但不是為了那些所謂的财富,而是因為你。你是比金錢财富更珍貴的寶物,所以有關你的事對我都非常重要。”
“久别重逢,讨要一個吻不過分吧。”屍塊怎麼可能再度複活,眼前的漁夫絕對是假扮的。人魚暗自冷笑,她倒要看看,對方能表演到什麼時候。至于那份協議,她是碰都不可能碰的。
“漁夫”的眼睛開始流血,周圍的場景也變得不穩定起來。無數灰色的虛影捆住了他的手腳,将他往轟鳴着的絞肉機附近拖拽。“對不起,我做不到。因為…我已經死了呀。被吃掉的感覺,真的好疼好疼啊。”
“漁夫”的臉又變成了張三的,神情中的恐懼悲傷不似作僞,他說:“離開我身邊。”他抹了抹眼睛,可血水還是止不住地流淌下來,就好像他在哭泣一樣。
人魚終于還是沒忍住想走上前,可是那些虛影比她速度更快,它們直接擋住了她的視野和通路,成為了一道橫貫在她和他之間的屏障。她隻能聽見痛苦的喘息和斷斷續續的嗚咽聲,空氣中彌蔓着濃重的血腥味。
蛇鱗在地上摩擦剮蹭,人魚聽到了口涎滴落的聲音。她已經能想象到,來自冥界的巨蟒會如何牢牢地纏繞獵物,又會如何殘忍暴虐地吃掉到嘴的人類。姑且算其他玩家未參與,單是在蛇與惡魔的圍攻下,張三生還的可能性就微乎極微。
“我說過,我對他動手的時候請你繼續保持默許。”那個男聲在虛空中響起。
“你算什麼東西,有本事給我滾出來!”人魚露出了尖銳的爪牙,她沒有童話中七彩絢麗的魚尾,所有覆被的鱗片都冒着森然黑氣。如若再湊近一點,甚至能聽到黑氣中傳來的陣陣怨鬼哀哭。
…………
“你看,怪物就是怪物,怪物是不可能變成人的。”李行之的指甲緩緩滑過張三的喉嚨,他扳正對方的臉,迫使對方将人魚的醜陋姿态淨收眼底,“就算被馴化了,獸性也依然存在。”
“和怪物為伍,不亞于在身邊放一顆定時炸彈,得做好随時被它撕碎的準備。”他惋惜地拍拍張三的肩膀,“族群才是人類的最終歸屬。你還這麼年輕,為什麼要将全副身家投注在它身上呢?”
“她救了我一次,我不想傷害她。”
“那好吧,你可以走了。”李行之無意多勸,甚至還頗為貼心地替他指明了方向,“穿過這層薄霧,你就能見到她。”
“祝你好運。”他虔誠地在胸口畫了個倒十字,“惡魔永存,阿門。”
幹的事和七美德簡直是半點不沾邊。不過要是評選地獄五好青年的話,他絕對是“通稿十二篇,篇篇有其名”。不知道人魚見到改頭換面的張三會有什麼精彩反應呢?
他猜到張三的身份也許不太尋常,以往副本也有将關鍵角色僞裝成玩家投放進來的先例。至于玩家和npc現場談戀愛?這幾乎不可能,他目前見過的成功案例十不足一。所以,結合掌握的線索合理推斷,張三搞不好就是失憶的漁夫。
狗血偶像劇裡經常出現的無非就是:車禍、癌症、失憶三件套,人魚沒有親眼目睹漁夫的死亡過程,這裡面的可操作空間就大了去了。什麼死遁脫逃、他人替死的烏龍事件屢見不鮮。又或者事後人魚和女巫做了什麼交易,又把漁夫複活了,此類雲雲。
李行之已經沒興趣和這對情侶玩家家酒扮演遊戲了,反正角色任務完成了,幹脆讓他們早日分手結束副本。他好立刻把祁遇綁回公會,對方剛剛挨了[繭]的攻擊,也不知傷情如何。總之,最好速戰速決。
為此,他和夢境使者别出心裁地打造了“縱使相逢不相識”的愛人錯過劇本。相信應該沒誰能抵擋得住。
快分手——我要回公會——等不及了——他對人魚漁夫感人至深的情感故事毫無波瀾,頭一回感到副本的遊戲時間如此漫長、如此折磨。
[莉莉:速歸,十誡破壞了冷鍊送貨車的供電,你的巧克力和薄荷糖快化完了。芙蘿拉買到的是最後存量,店家概不補貨。]——蝴蝶在打人魚小報告的時候順帶告訴了他這個不幸的消息。
甜蜜的禮物,卒。浪漫的約會計劃總不能再卒了吧!
…………
在那堵由虛影構成的牆後,人魚想象中無惡不作的巨蟒正在舔舐人類臉頰上的幹涸的血痕。頂着“張三”臉的祁遇試着拱了拱金蛇的頭,很沉,完全推不動。
“你應該還是想吃掉我的吧。”
“嗯。”專注幹飯的俄爾普斯給了個敷衍至極的回答。
“别把我當成眷者,保持現在這樣的利益關系就很好。太投入會受傷的,畢竟我不是什麼好人。不管過去、現在還是未來,我都不是……咳咳。”他的嘴角溢出血沫,也許是剛剛扮演時動作幅度太大,再次牽動了腹部的傷口。
先前他強撐着沒讓他們看出太多異常,可一旦精神松懈下來,撕裂的痛楚瞬間席卷全身。他抱着金蛇的尾巴尖,像是落水者好不容易抓住了維系重量的浮木,抱得那樣緊、那樣牢。
俄爾普斯渾身僵直。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尾巴,祂的尾巴。好奇怪的感覺,明明祂最讨厭别人碰這個位置,但今天,居然意外地感覺還不錯。屬于人類的溫度順着尾巴傳導到了祂的臉上,祂試圖透過對方的衣服布料欣賞自己印下的徽記。祂當時不該松口同意縮小徽記的請求的,應該印得越大越好,大到能把其他所有神的都蓋住。
時至今日,金蛇可算理解了某些神明的暴發戶審美。那種故意将logo蓋在醒目位置,巴不得向全世界宣告自己擁有眷者的喜悅心情,祂今天體會到了。
利益關系?呵。
祂不屑一笑,誰說利益關系不包括神明和眷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