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遇又沉默了。
“故而此前貧僧有那番話,便是要讓大人知道,奉先寺與殿下共進退。唔,忘了提”,法師笑了笑:“當年貧僧在天竺隻會熬八果湯,這茶還是回長安後,殿下吩咐貧僧學會的。”
謝玄遇終于眼神微動,看了對面一眼。
“敢問法師”,他斟酌道:“可曾對……”
“停”,法師笑:“謝大人,這回可曾見到本心了。”
他瞬間将茶盞擱在席上,道了聲謝就起身。在人聲嘈雜的長安大道上,他竟不知往何處去,隻覺得心跳聲震耳欲聾。
他在意蕭婵,這在意并不是此前所以為的憐憫,而是别的東西——是男人對女人的在意,是在誤以為無畏法師也與她有段過往時、心中湧起的那種将五髒六腑架在烈火上炙烤的痛楚。
原來他是這麼看她的。原來他當真喜歡了一個絕不能喜歡的人。
但他究竟看上了蕭婵什麼?看上她朝三暮四用情不專、看上她左右逢源玩弄權術,還是看上她……
謝玄遇忽而耳根發燙,手指按在眉心,歎了口氣。
總不會是見色起意,他沒那麼淺薄。
他恍恍惚惚走在長安大道上,連身後悄然跟着個人都未曾發覺。昨夜卷宗已遞交刑部,在呈交禦覽的文書裡,他洋洋灑灑列了十餘條元載無罪的理由。蕭寂未必認同,但必定會聽進心裡、繼而勃然大怒。鳳凰台審的人六部無權過問,但他卻将元載的陳情詩抄了一份出來,不出一日,全長安的酒樓歌肆都會傳唱。東海國國君是大梁純臣、世家中的世家。若是不想引起百官離心,蕭寂此番隻能放過元載。
不知不覺間,他手段竟和那位長公主有些像了。謝玄遇苦笑,在街角轉過去時,就察覺到有把刀從後面抵上喉間。
“首座。”
那聲音像吞過炭似的喑啞。
“師父要我來長安幫個忙。說首座殺人,太慢了。”
***
午時,公主府。
蕭婵手指按在琴弦上,遠遠地看畫舫裡,烏孫公主和幾個公府家的姑娘們嬉鬧。身後忽而有隻手伸過來,攬住她,把額頭抵在她肩上。
隻是瞬間的愣怔,蕭婵就笑着把元載的手握住,拍了拍。
“回來就好。”
元載把她肩膀扳過來作勢要吻,蕭婵卻躲了一下。他停住,聲音苦澀。
“阿婵,你為救我出來,定受了許多苦。”
她隻整理了片刻,就恢複往常的調笑自若,手捏着他的臉揉了揉:“沒有的事,五郎想多了。”
兩人并肩看湖上風景,瞧見烏孫公主,元載眼神微變,蕭婵就笑笑。
“見她在宮裡太悶了,帶出來散散心。陛下沒多說,想必是已開始厭倦。”
“阿婵,你究竟……”
元載想到些什麼,又不敢說出口。
“烏孫國的可汗也上了年紀,該退位了。” 她把撫琴的手收回來,換了個舒服姿勢,純黑瞳仁爍爍。“我看這姑娘不錯,日後回烏孫,未必不能攪弄風雲。”
元載扶着她肩膀的手陡然一緊,蕭婵就改了語氣。
“說笑罷了。”
她握住他的手,元載就看過來。趁他不備,蕭婵就柔條似地倒在他肩上,聲音也淡淡的,卻像是微醺,在他耳邊吐氣如蘭。
“阿婵思念五郎,今夜五郎留下可好。”
元載立即摟住她腰肢,把人帶到懷中。她用食指擋住他嘴唇,指尖觸到時,那觸感卻又讓她收回了手,眼裡似笑非笑。他受那笑容蠱惑,鼻尖就向她脖頸下探去,聲息也不穩起來。
“唔,五郎,不可。”
她仰起脖頸,餘光卻瞟着院門外。
奇怪。吩咐去跟着謝玄遇的探子今日還未回來,難道那書呆子真遇上大事了?但在長安,他那樣的修為,一般的刺客又怎能傷他。
元載的手還擱在她腰間,已是按捺不住,仍舊強忍住了,壓着聲音問她:“殿下,你我去裡間可好。”
她被吻得意亂情迷,将要點頭,倏忽間眼神卻看向湖對面。那裡竟大踏步走來個人,長風吹起他淡青色衣袖,半邊袖子上都是血迹。後頭跟來面容焦急的衛兵,看似是沒能攔住他,竟讓他闖進公主府的後花園。
謝玄遇的目光也尋到了她,自然也看到她坐在驸馬腿上耳鬓厮磨的場景。
蕭婵立即掙開元載,站起身往湖對岸走去。
謝玄遇起初隻是怔在原地,看她繞着湖走過來,終于幡然醒悟似地解凍,旋即也轉身不管不顧地朝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