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知道關鳴鸾這話是有道理的,她定下的三衙會審,那就應該是三衙會審,共同上奏,陳語陌和賀绯辭貪功冒進,甩開大理寺和刑部獨自審案,這是不合規矩的。但她在氣頭上,想到她去歲所受的那些病症之苦,想到安瀾為她哭紅的眼睛,想到那段日子後宮諸人個個為她提心吊膽,她就難以理智行事,冷冷地打量了一下關鳴鸾,出語斥責道:“朕可沒有下旨停止三衙會審,你關卿自己偷懶懈怠公事,反怪禦史台貪功,真是豈有此理?!”
關鳴鸾傻了眼,明帝确實沒有明旨中止審案,是他自己以為那孕夫情形危險,禦史台上下隻顧忙碌那孕夫,多半無心審案,便在頭一天去了錢文婷的酒家。第二天他待要去禦史台繼續審案,卻有個禦史台的差人前來同他講,陳大人昨日辛苦,天子準其休息一日,案情翌日再審,他本就事務繁雜,聽了這話就留在了刑部。
這麼看來,他是被陳語陌算計了呀!
關鳴鸾怒火中燒,氣憤憤地将事情抖摟出來,“陛下,臣之所以未能去審案,是因為陳大人誤導臣,昨日一早她派禦史台差役前去刑部告知臣她得陛下準許休息一日,讓臣自便,陛下,陳大人故意幹擾臣,獨自審案,其用心險惡,且有違國法,請陛下明查。”
為救蘇澈和顧璟,關鳴鸾這會兒已經豁出去了,拼着和陳語陌交惡,也要把事情給停下來。以往他和陳語陌一個掌司法一個掌谏議,本着互不拆台的原則,他很少直接怼上陳語陌,今個兒是顧不得了。
然而他才剛說了這麼一句,監察禦史賀绯辭就發言了。賀绯辭本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常朝,今兒個是被陳語陌帶過來奏報這重要的案情。
在陳語陌這既是不昧下賀绯辭功勞的高尚表現,也是将賀绯辭充當擋箭牌。這次案情一奏,必然會有人受到嚴厲懲罰,這些人雖隻是區區男子,卻各有其背景家世,她因這麼個案子與他們每個人都結了怨,有點不合算,讓賀绯辭吸引對方的羽箭對她更有利。
賀绯辭自然知道陳語陌的用意,但他也不在乎,他賀绯辭為了自己的前途富貴借力打力,遇神殺神,并不管别人的小算盤。
賀绯辭直接怼關鳴鸾:“關尚書,五日下午我等都在禦史台忙着救治那孕夫,忙得腳打後腦勺,而您卻去錢尚書新開的酒家與友人飲酒,請問您這等行事,還要怪我們沒有知會您嗎?”
關鳴鸾瞬間就愣住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說了,對方既然知道他與敏貴君趙玉澤在錢家酒樓相會,那麼順藤摸瓜怕是馬上就要摸到江澄那裡去,蘇澈和顧璟還沒有救出來,不能再搭上一個江澄。
“陛下,陛下息怒!臣知陛下曾受其害,義憤填膺,傷陛下者,便是臣之寇仇,臣恨不能将尚然兮大卸八塊!但請陛下念在那些孕夫尚需救治,将尚然兮及其手下暫時留在京城,俟孕夫們平安生産,再行流放!臣代那些可憐的孕夫們,懇求陛下了!”大理寺卿葉衡隻覺自己這半輩子腦筋就沒轉這麼快過,她知道此時明帝在氣頭上,若不是為了她家展兒,她也不去犯天子這個怒。
“尚然兮如此行徑,汝竟然還敢替他求情!”明帝果然十分生氣,再一次狠狠地拍了拍鳳案。
“陛下息怒,臣非是替尚然兮求情,臣是替那些個悲慘的孕夫求命,秦太醫與史太醫固然醫術高明,卻終究是女子,不如尚然兮那般便利!況且這藥乃是尚然兮研制,其藥性如何,尚然兮比他人知之更詳。”葉衡撩起朝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凰朝女子尊貴,便是朝堂議事也不跪天子,此時葉衡下跪求情,可見其力保尚然兮的決心。
明帝瞪着葉衡看了半晌,腦海中想起顧瓊那吐得小臉慘白的模樣,暗道雖然尚然兮否認,但顧瓊有孕的時間實在是太過湊巧,十成有八成也是服用藥物所得,真将這尚然兮打發三千裡之外,那顧瓊有事可怎麼辦呢?
她雖然現在對顧瓊的情分比之前大減,卻并不希望顧瓊出什麼意外,更何況顧怡君肚子裡懷的是她的五公主。
明帝咬牙同意葉衡所請,“尚然兮罪不可赦,然孕夫悲慘,人命至重,朕不能不顧念,便依葉卿所請,期間體仁堂仍歸天武軍管轄,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
兵部尚書徐淳見明帝允了葉衡所請,暗道天子終究仁善,便也替蘇澈求情,“陛下息怒,臣知蘇澈罪不容誅,陛下僅僅将他革職流放,已經是寬仁至極,但這蘇澈剛剛産育未及兩月,此時前去海島,若稚子随其而去,則天氣炎熱,路途颠簸,恐有閃失,倘或蘇澈父子有何閃失,大長皇子如何承受得了?臣懇請陛下念在大長皇子年已五十唯有蘇澈一子,對蘇澈從輕處罰!免去其流放海島之苦!”
明帝沉吟了一下,蘇澈新生一子,此時流放海島攜子前去則路途颠簸恐有意外,獨自前去則父子分離,屬實是個問題,但據陳語陌奏折及前兩日關鳴鸾和葉衡所奏,蘇澈才是此案主謀,對于要犯主謀于公于私都不能輕易放過。
禦史中丞陳語陌看明帝沉吟,立即琢磨了一個折中方案,适時提了出來,“陛下,稚子無辜,更有大長皇子年邁堪念,以臣看不如将蘇澈同顧璟一道編管新州,盛夏炎熱,可令其先行離京,至雅州暫住,俟秋涼時前往新州。”
陳語陌終究是有些忌憚蘇澈的父親大長皇子及其妻主李蔚,她想案子是她徹查的,蘇家人一定怨恨極了她,此時若能夠替蘇澈求個情,那這蘇家人對她的怨氣就會小很多。
明帝思量了一下,将流放海島改成編管,倒也算不上輕放,隻是這蘇澈和顧璟在一處,隻怕又要商量密謀,不如将之分開,她冷聲言道:“罷了,看在大長皇子面上,将蘇澈編管靖州,即日離京,秋涼出行。”
柳笙看了一眼陳語陌,暗道以陳語陌之圓滑,竟然辦出獨自審案奏報天子的事,看來她那位好學生賀绯辭在禦史台已經一言九鼎了,這可不見得是好事。
明帝處置完了尚然兮幾個,就把視線移向了陳語陌和賀绯辭,她想有賞有罰,才能見恩威分明,隻罰不賞,難以獎勸忠臣,于是當場擢升陳語陌為正二品左都禦史,将監察禦史賀绯辭擢升為正五品侍禦史,二人均是連升兩級。
天子這個旨意一出,柳笙幾個全都驚呆了。還是工部尚書嶽飄反應最快,笑呵呵地向陳語陌道賀:“恭喜陳大人,賀喜陳大人,連升兩級,春風得意!”
陳語陌卻沒有那麼歡喜,在蘇澈等人被革職編管的時候,她卻連升兩級,她與蘇家人這仇怕是結定了,但是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她便是有所擔憂,也隻能笑呵呵地接受同侪的道賀。
天威凜然,這日晚間薛恺悅從趙玉澤口中聽到明帝的處置,簡直要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