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到來之前,明帝隻同董雲飛坐在雅室裡,借着花窗的紗簾觀察外面的情形,既不出去與人交談,也不宣人到她這雅室中來。
鑒賞書畫是一件風雅的事情,這個面闊六間進深四間的大廳中,隻有一個雅室,其餘皆是六人聚在一起成為一桌的散座。要控制人數,不能像個烏泱泱亂糟糟的早市,這種散座也沒有設置太多,
廳中左右散開一共隻有六桌散座,距離最中間的展示屏風最近的桌案,客人最尊貴,越往兩邊山牆上靠,身份越平常。
此時左邊距屏風最近的那張桌案皆已坐滿,明帝鳳眸一掃,就記住了這桌案上的人。她的兩位皇姨淑親王和德親王,她的舅父大長皇子的妻主蘇暮白,她的正宗婆母皇後安瀾的母親安大人,左都禦史陳語陌和文君陳語易的母親陳潔茹,前任禮部尚書鄭岚。
這幾個倒真是風雅相聚氣味相投,每個人的衣着都是怎麼舒适怎麼來,有缂絲無袖長衫外搭流煙紗衣的,有細綢半臂短衫内穿主腰短裙的,也有細絹短襦配軟羅長裙的,還有細绫短衫徑直配寬松細葛長褲的。也就是她們幾個都不用每日去衙門裡辦差,不然怕是要被差役們譏笑衣衫不整。
明帝順着看向屏風右側那張桌案,這個桌子上已經坐了五個女子,五個她都認得,一個是前任吏部尚書楚昀,一個是修書處總督辦秘書監楚晗,一個是前任鴻胪寺卿高芷,一個是光祿寺少卿葉萼慧,還有一個乃是原來玄武的名臣此時任凰朝鴻胪寺少卿的王韶。
這幾位中,有三位都還是現任官員,比左邊那桌衣衫要規矩得多,每個人不管是穿裙子還是穿袍衫,都會另搭一件外衣,看上去衣衫飄飄,很有些風流閑逸的姿态美。
明帝暗中琢磨,這一桌論身份地位不如左邊那桌,但她們卻居于右邊,看來那個唯一空下的位子是給柳笙留的。
看過了這兩張離屏風最近的桌案,明帝的視線開始往兩側散開的四張桌子上逡巡,這四張桌子上坐了好幾個她之前未曾見過東境富紳、西境豪商。此外,像兵部職方郎中梁旖紗、起居舍人柳菲菲、禮部膳部員外郎陶怡萱、司農寺丞綿臻,這些個年齡不大但是自诩風雅的女子,也都散坐其間,她們的年輩不夠,衣衫就走華美豔麗一路,桃紅柳綠杏花春色,湖青水藍雨後新霁,每個人的衣衫都自帶光澤。
“她們什麼時候開始啊?”董雲飛惦記着今日下午在勝業坊百戲閣的那場傳奇本子首次扮演,心中琢磨書畫會要是進行上兩三個時辰,那他就要錯過這千載難逢的首次扮演了。
明帝偏頭看了一眼有些坐不住的小美男,笑着摸摸人的鼻尖,“急什麼,弦歌還沒到,她們必定是要等弦歌來的。”
董雲飛嘟起嘴巴,不大歡喜。
這個時辰了,柳笙還沒到,那不知要拖到何時?
明帝看人等得不耐煩,便伸手過去,攬着人的肩膀,讓人偎在她肩頭,臉頰抵着臉頰,低聲詢問:“出來玩還不喜歡?要怎樣才開心,嗯?”
她這話說得柔情綿綿,沒有不滿沒有指責,反倒很有些溫柔小意的味道,董雲飛被她這溫柔所籠絡,不自覺地就說了實話,“這裡不好玩,去百戲閣看百戲才好玩。”
他說着話嘟起了鋒利的薄唇,那流光溢彩的桃花眼也跟着閃動,瞧着像個沒吃到果子的小小娃。
明帝瞧得有趣,朱唇在那桃花美眸上輕輕烙下一吻,又順着美眸往下親吻人的臉頰、嘴巴。董雲飛覺得癢癢,又恐那散座上的人順着花窗看過來,偏向一旁躲避。明帝不許他躲避,胳膊略略用力,把他牢牢控在自己懷裡,低聲抛出誘餌:“雲兒乖乖的,等這個結束,咱們去看百戲。”
董雲飛原是想自己去看百戲,聽明帝這意思竟是要同他一起去,他瞬間想起宮裡生病的永和,覺得這樣做不大好,低聲勸谏明帝道:“我自己去就行啦,永和還病着,妻主還是不要去了。”
明帝不以為然,她自己知道永和這病是假造出來的,哪裡會真的如兒子病重一般有那諸多忌諱,她捏着董雲飛長着薄繭的手指,柔情脈脈地道:“無礙的,永和是小症候,明個兒也就好了。”
董雲飛雖覺得不妥,但明帝這個母皇都說不會有大礙,他再堅持反對,未免掃興。
明帝看人不說話了,便接着親吻他,一雙玉手也在人腰間輕拿慢放。
董雲飛被她逗弄得臉頰绯紅,腮邊嫣豔麗色猶如桃花綻放,奈何他還記得他私自出宮去雅州,眼下身上還背着違反宮規的罪名呢,一點不敢拒絕,隻咬緊薄唇,不讓散座的客人聽見一絲聲息。
明帝看他乖巧,心中對他的愛意又添了兩分。
有事可做,便不覺得時間漫長,連柳笙什麼時候到來明帝都沒注意到。
還是負責主持局面的衛尉寺少卿馮姝大聲宣布:“此為第一幅畫,鳥雀呼晴圖,畫者為吳州地方名家展書絕。”才将明帝的注意力牽往展示屏風。
明帝沒聽過這展書絕的名字,想是地方上愛習書畫的普通畫者,當下并不在意,随意看了兩眼,見那畫作倒是氣韻生動很見功力的樣子,她暗暗猜測這畫者也不知習練了多少年方有此成就。
那廳中的尊貴客人們似乎對這幅畫也不怎麼感興趣,上至淑王、德王,下至東境富紳,都沒有人表示出要購買的意思。
馮姝見場面有些冷,開始拿出手段來,讓婢女們把這幅畫作從展示屏風上拿下來,放在一個輕便的畫框中,繞着大廳座位展示,她也随着來回走動,邊走動邊誇獎這幅畫作的皴染之法何等獨特,“這是彈渦皴,與各位瞧慣了的荷葉皴、雲頭皴、斧劈皴、雨點皴都不同,會這種皴法的,整個姚天屈指可數。”
這世上的事,最怕行家虛誇,本來隻有三分好處,經過行家一誇,便要被渲染成七分絕妙。光祿寺少卿葉萼慧頭一個詢價,“這幅畫多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