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看着畫就睡着了,但想來應該是天黑之後不久……
裴容與就這麼看着他,看了多久?
供台上點的香是特制的,到此時還沒有燃盡。
線香頂部一點鮮紅的火光乍然一閃,映亮了白玉牌位上用金粉描的“亡夫神位”四字。
裴容與微微俯下身,一字一頓地念道:“春日宴。”
李渡越過他的肩看了眼供台上的牌位,緩緩開口道:“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裴容與察覺到了他投向自己身後的視線,但并沒有回頭。
“你要找淮序君?為什麼?”
李渡轉過頭去不看他,顯然并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他們相識滿打滿算不到兩個月,都有些不願說的過往,裴容與對他不想說的事向來是不多追問的。
但這回他卻伸出手,拇指輕輕摸了摸李渡的眼角,那裡盈着一點生理性的淚光。
他的手掌幾乎蓋住了李渡一邊地臉頰,動作很輕,幾乎沒有觸感,但卻有種莫名的壓迫感。
李渡臉上的人|皮面|具還沒有揭,裴容與蹙了蹙眉,摸到他頰側的輪廓,把那層薄薄的面|具揭了下來。
“你要找淮序君……你還記得他?”
“這麼多年了,當年他死的時候,你也不過才幾歲——還是十幾歲?”
小白蛇還在胸口睡着,李渡不想驚醒他,隻能由着裴容與揭掉了他的面|具,本來的相貌呈現在對方眼中,突然間有種被赤|裸|裸看光的錯覺。
他抿着唇不遠回應,裴容與卻又自顧自地問了下去。
“還是要找他複活你的亡夫?”
“人死不能複生,即使是半步登仙,也無法輕易更改。”
李渡閉了閉眼:“……你别問了。”
裴容與又垂眼看了他一會,坐直了身。
“你就那麼喜歡他?”
李渡依然閉口不答,他籲出一口氣,轉頭看向裴容與,卻突然愣了一下。
一條豔綠色的蛇順着裴容與的手臂爬上了他的肩,親近地蹭了蹭他的臉頰。
那是條劇毒的毒蛇,在裴容與肩上卻顯得無比乖順馴服,主動地張開嘴給他看自己滴着毒液的兩顆尖牙。
房内一時安靜下來,李渡這才注意到從床下傳來的、數不清的糾纏在一起的“嘶嘶”聲。
李渡用一隻手托住胸口的小白蛇,直起身來,看到地上盤繞着各種顔色的蛇類,無一例外都是劇毒的品類,普通人被咬上一口,幾乎是立時就要命喪黃泉。
然而這些蛇此時卻都溫馴地低着頭,一副完全沒有攻擊性的樣子。
其中幾條膽子大的還湊在裴容與腳邊蹭了蹭。
裴容與若無其事地摸了摸蛇頭:“這些蛇都是受别的妖驅使,本身還沒有生出靈智,就放它們一條生路好了。”
李渡點了點頭:“那個,放之前給我摸一下行不行……”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用手背蹭了蹭臉頰。
“我之前都沒有養過這些品種的呢。”
裴容與無奈地看他一眼,俯下身讓他伸手去摸自己肩上的小蛇。
“這麼多蛇,你難道都要去摸一遍?”
李渡緩緩眨了眨眼:“真的可以嗎?”
裴容與對上他亮晶晶的眼神,把原本的話咽了下去:“随你。”
李渡抿着唇笑,手指掠過小蛇又涼又滑的鱗片,滿足得眼睛都微微眯起來。
他用食指撥了撥小蛇的蛇尾,突然想起來了什麼。
“我們傍晚看到的那對男女也是住店,這些蛇劇毒兇猛,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李渡順着蛇頭撸下去,感覺到“兇猛”的小蛇輕輕頂了頂他的掌心。
“還是去看看吧。”
裴容與依然坐在床邊,沒有要起身的意思:“他們用不着我們操心。”
“不想摸了就睡覺,你夢中不安穩,該多睡些時候。”
李渡不理他,把半夢半醒的小十一叫醒,左一個“寶寶”又一個“寶寶”,并附贈兩粒粽子糖,把還迷迷糊糊的小孩哄進了儲物袋裡。
他拉了拉裴容與的袖子:“借我點靈力。”
裴容與:“靈力都沒有,還敢去湊熱鬧?”
李渡:“所以問你借嘛,你最厲害了——借我一點好不好?”
裴容與沉默片刻,把他的手從自己衣袖上拉開了。
李渡不欲再多耽誤時間,幾下把人|皮面|具戴回臉上,翻身下床就往外走。
還沒走出幾步,卻發覺裴容與也跟在了自己身後,把那件毛領子的披風披在了他肩上。
“夜裡風涼。”
李渡笑了笑,打開門時突然又想起來:“你不能用本相,要用李壹的樣貌。”
裴容與:“待會就變……我還是喜歡我本來這幅樣子。”
李渡動作一頓,心口的蓮花紋樣銀光一閃,竟然感覺到他有些含了委屈的不滿,忍不住笑得眼睛都彎了。
“就變這幾天,”他轉過身,仰頭認真地看着對方的眼睛,“你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真的。”
他說完這句話,也不管裴容與的反應,推開房門走出去,向後招了招手。
“快點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