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林卻顯然沒有要走的意思,掀開茶盞抿了一口。
“好不容易才見一面,這麼着急就要趕朕走嗎?”
陳錦常眼見勸不動他,也顧不得周圍還有旁人看着,一掀袍擺跪在了他腳邊。
“陛下,求您聽我這一回!”
“今上的性子您也曉得,一旦被他得知您重回京中的消息,恐怕更要對您不利,他不會顧念這骨肉親情的!”
陳玉林聞言輕笑一聲,将這四個字在口中滾了一遍:“骨肉親情。”
“皇家何來骨肉親情,不過我瞧他天資驽鈍,本來确實也沒有認真管教過他,他不親我也是情有可原。”
他指尖在杯側扣了扣,“叮叮”的兩聲脆響。
“更令我在意的是,他年歲也不小了,竟愚魯得同小時候一般無二。”
“朕不得不親自去教他一教。”
陳錦常仰着面看他,被他用手背拍了拍臉頰:“你也沒長進多少。這點事情,哪裡值得你如此憂心惶恐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正是因為陳玉林在場才小小失了分寸。
被罪魁禍首不輕不重地訓了一句,他卻也不出聲解釋,隻垂眼道:“錦常知錯了。”
大雍權傾朝野的宰相陳錦常,這一年已然快要四十歲了,但他長得顯小,看起來也不過三十左右的模樣。
尤其是聽話地跪在他的陛下腳邊時,隔着冬衣也能依稀看出他肩頸輪廓的纖瘦,仿佛還是許多年前在“先帝”跟前寫文書、理經史,偶爾做錯事還會被輕聲教訓兩句的從六品修撰。
李渡目光遊移,在裴容與耳邊壓低聲音道:“他們不是還未曾互通心意麼,怎麼這一見面瞧上去……”
裴容與:“瞧上去玩得比我們還花?”
李渡:“?”
他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擡起手背貼了貼自己逐漸發燙的臉頰:“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麼……”
裴容與挑眉笑了下:“想這種玩法也不錯,我也喜歡看你……”
他話未說完,便被李渡擡手捂住了嘴,從善如流地就此不再往下說了,隻輕輕吻了一下他的掌心。
江北月坐在一旁呆滞地喝茶:“這世界上竟有這樣多的斷袖……”
杏禾:“嗯……”
江北月看他一眼,忽然覺得更受打擊:“這邊也還有一個。”
李薇面色平靜地勾了下唇角:“我看你自己也頗有斷袖的天賦。”
江北月:“胡說!我和我小師叔可是清清白白——”
李薇:“我可沒有說究竟和誰。”
江北月:“?”
江北月:“不……”
他一句話還未說完,忽而被李薇擡手攔下了:“府外有動靜,什麼人圍過來了。”
裴容與将茶盞擱在了一旁的桌上:“沒有靈力修為,并非道門中人。”
他話音剛落,便見府中的管家推門進來。
“爺,是陛下跟前的袁公公。”
管家邊說邊低頭小跑上前,乍一擡眼看到陳玉林和跪着的陳錦常,一時間吓得将後半句話都咽了回去。
他下意識向後退了半步:“這這這這、您、這,陛……”
陳玉林豎起食指“噓”了一聲,也擱下了手裡的茶盞,示意管家繼續說。
他握了陳錦常的手腕,示意他借着自己的力起來。
管家喉結滾動幾下,末了還是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又顫着聲接着方才的話繼續說了下去。
“還有、還有陛……嗯,還有今上手下的禁軍,已經圍在府外了。”
陳錦常借力站起身,用手背涼了涼自己微有些發燙的臉頰。
他輕輕呼了口氣,揮手示意管家退下。
事到如今,他看起來卻并不多麼驚訝,隻垂眼看着陳玉林道:“我出去看看。來者不善,您和諸位道長都莫要出來。”
陳玉林擡手理了下他肩上的毛領子:“快去快回。”
陳錦常微微笑了笑,轉身向一旁的李渡幾人點了下頭,推門走了出去。
皇帝身邊的掌事太監揣着手候在階下,見他開門出來,探着頭往他身後看。
陳錦常面色平靜,反手阖上了門,遮擋住了他探究的視線。
“公公深夜造訪,不知所為何事?”
掌事太監聞言輕笑幾聲,但眼裡卻毫無笑意:“相爺夜半親下大理寺獄所為何事,咱家此來便所為何事。”
陳錦常神色不變,反問道:“公公以為本相是為何而來呢?”
“本相是聽聞大理寺斷獄有失,這才特地趕去為他們糾一糾錯處的。畢竟大理寺現今交由今上打理,如有錯漏,豈不是太叫臣下和百姓寒心。”
掌事太監冷哼一聲,也懶得繼續同他虛與委蛇。
他抖了下衣袖,從中捧出明黃的一卷聖旨:“陛下手谕,着陳相即刻進宮面聖,欽此——”
陳錦常沒有要跪接聖旨的意思,他立在階上,垂眼俯視舉着黃卷的太監。
直到後者以為他要拒不肯受,他才掩着嘴輕輕咳了兩聲,擡步緩緩走下了台階,伸手接過了聖旨。
“臣遵旨。”
“陛下還吩咐,讓您記得帶上從大理寺接回來的貴客。”
掌事太監視線越過他的肩頭,直直看向他身後禁閉着的門。
“尤其是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