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翌日周三,亓佀罕見地去教室上課,到的最早,坐在後排東邊的角落裡。
可能是那張面孔太出挑,也有可能是她脊背太端正,翻書的神态過于悠閑,總之學生們從前門進來時一眼瞅見她都會暗自一驚。
之前在樓道裡推她的胖子一臉見鬼的模樣,放着東邊大片空位置不坐,抱着書跟西邊的男A們擠在一塊。
隔壁601女寝一向團結,平時上課都會一起出現,而這次徹底被打散了:艾雯拉着新交的朋友坐在中前排,和男O們愉快聊天;嵇敏提着電腦包,扶了扶眼鏡,陰沉着坐在亓佀旁邊;另外兩個直到上課鈴響都不見人影。
除了嵇敏這種特立獨行的,學生之中還有一部分友好派,他們稀奇地圍過來問亓佀問題,跟她讨論作業。
“爬山那次,真的很謝謝你,”何小天是之前在山上失聯的其中一人,“想想真的很後怕,幸好你當時及時趕到了救了我和黎旭。”
黎旭。
不就是亓佀入侵的那台電腦的主人?
亓佀問何小天:“黎旭是哪個?”
何小□□後排西面的人群裡指了下,小聲地難為情說:“其實應該讓他親自跟你道謝,但他那天在山上意識昏迷,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情況有多危險,還賴我沒救他。”
原來是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渣宰,這樣一來亓佀搞他就更加心安理得了。
聊了沒幾句,代課老師提着電腦進來,在一衆人失望的歎息聲中,代課老師拿出甩棍恐吓前排,“哇哇叫什麼?”
原來是柳依蘭師姐?雖說脾氣大了些,但長得還算标志,不應該落了個“又醜又兇的女博士”的評價吧?
柳依蘭點名,點到“亓佀”時,亓佀舉手喊“到”。
艾雯:“她不是叫元侶嗎?”
“文盲吧你,那兩個字就是亓佀,七七四十九的亓佀!”
“操,”艾雯感覺臉上被打了一把巴掌,“巴了個蛋的,還真是……我居然把大家都引導錯了?!”
柳依蘭:“閉嘴!繼續點名!”
點到“黎旭”時,亓佀認真記了記他的相貌,并把特征寫在備忘錄上。
臉盲的全稱是“人類面孔遺忘症”,準确原因是無法記住面孔特征,見過就忘,就像是大腦存儲出了Bug,克服的辦法隻有加強記憶,輔助其他手段來加深印象。
亓佀在備忘裡記錄:黎旭,身材矮小,額頭凸出,嘴唇下方有顆長毛的痣。
下了課,嵇敏追上亓佀,主動介紹:“我是嵇敏。”
附近沒了人,亓佀問她:“昨晚是不是你給我發的消息?”
嵇敏詫異,亓佀說:“我查到IP了,想了想應該是你,你也在群裡?”
嵇敏沒有否認:“一個被踢出群的朋友轉發給我的,你打算怎麼辦?”
亓佀:“聊天記錄可以作為證據交給警察,但這樣一來你那朋友會遭到報複吧?”
嵇敏扶了下眼睛,意味深長地笑:“你覺得警察會幫你嗎?僅僅憑幾張聊天記錄?”
亓佀:“坦白說,我心裡也沒底。”
“警察不會管這個,他們隻有在出了事才幹活,而且非法入侵别人電腦采集的證據不能作為合法證據,這一點你明白嗎?”
亓佀怔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嵇敏略微低頭,眼鏡上閃着綠光,語重心長道:“提醒你的家人,讓他們注意安全,有時候學生之間的矛盾看着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但最後鬧出人命的都有,千萬不能小瞧這些人的底線。”
亓佀認同她的話,好奇地問了一句:“嵇敏,你多大了?”
“比你們大一些,我複讀過,”嵇敏笑笑,掩飾性地扶眼鏡,擋着眼角,“怎麼,我看着年紀大嗎?”
“完全看不出來,隻是你平時說過給人一種大姐姐的感覺。”亓佀說。
嵇敏低頭笑,“那可能隻是針對你,我先走了,你有需要幫忙的情況就打我電話。”
亓佀給姜明珠再次打去電話,交待她這兩天别出門,給姜姝請兩天假在家待着,有什麼需求叫外賣送到門口。
電話裡,姜明珠沒有表現出惶恐,沒有懷疑或者責怪亓佀,隻抱着電話擔憂她:“你在外面小心一點,别跟社會上的人混,錢不是問題,最重要的是要保證你順利念完大學。”
“妹妹上學可以再晚兩年,但是你都考上大學了,你的前程最重要。”
“畢業了找個喜歡的人結婚成家,不用管我們。”
下午五點,亓佀就在書香苑的車庫等着。
林野今天離開實驗室的時間比較早,到車庫看到亓佀蹲在車位上在看一本比磚頭還厚的書,她開着白色保時捷朝她“滴滴”兩下。
亓佀像被驅趕的流浪狗,起身給她的車子騰出位置。
林野一臉好笑地看着她,拉開車窗讓她到車上坐坐。
亓佀懵懵懂懂地過去,拉開車門,浸入在一股濃郁的信息素氣息裡。
大腦接收了信号,神經被猛烈刺激。
“進來坐。”林野眯着眼睛看她,因為車座比較矮,坐下時裙子被撐得短了一截,一雙漂亮的長腿露在外面。
她穿着肉色絲襪,搭一件灰色毛衣裙,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柔軟、暖和,儀态舉止端莊穩重,可不知怎麼地,亓佀的眼睛根本離不開她的腿,像被勾了魂一樣,反應過來時已經坐在副駕駛上,眼神還死死地盯着她。
“真乖。”林野伸出手,摸了摸她滾燙的臉,“記得我是誰嗎?”
亓佀恍惚,看了她片刻,忽然低頭舔了下她的手掌。
林野愣住,亓佀也回過神愣了下。
林野冷笑:“叫一聲給我聽。”
亓佀:“……汪?”
林野被逗樂了,關了車上的香薰,把空調開到最大,讓氣味散去。
20度的空調,亓佀仿佛處在水深火熱中,臉逐漸燒紅,紅得跟天邊火燒雲一樣。
她剛才做了什麼啊?
林野幸災樂禍,“類信息素物質,怎麼樣,好聞嗎?”
亓佀:“……”
車門被鎖死,亓佀拉了下沒有成功。
她像一隻被捕獲的流浪動物,渾身髒兮兮的沒有任何尊嚴,蜷縮在林野車上頭腦一片空白。
林野:“要不要再聞聞?”
亓佀紅着眼看她,淚珠打轉,薄薄的嘴唇崩成一條線,像是恨極了林野。
林野微微張了下唇,呆了幾秒,搖下車窗,别過臉說:“怎麼一點玩笑都開不起?别人欺負你也沒見你哭啊?”
亓佀抿着嘴,臉漲的通紅,沒有開口。
“你别生氣,反正我知錯不改,我輩分比你高,我就是想耍你,生氣可就沒意思了。”林野接着後視鏡整理了一下劉海,餘光瞥了亓佀一眼。
亓佀:“林教授說話跟小孩一樣,是隻對我這樣,還是對所有人都一樣?”
林野:“你覺得你跟其他人有什麼區别?”
亓佀餘恨未消:“沒區别,除了比一般人倒黴。”
林野讨了沒趣,命令說:“下車。”
亓佀輕手輕腳關門,目送林野進了電梯。
那抹柔軟的裙角仿佛在她身邊回蕩。
真是個怪人,剛才怎麼會想親她?
林野回到樓上,放下包,站在洗手池前愣了一會。
亓佀在她掌心輕舔的那一下,那奇妙的感受讓她忍不住回味了一遍,酥得渾身一哆嗦。
狗在籠子裡朝她拼命搖尾巴,林野過去把這小東西放出來,讓它撒會歡,然後拿上衣服去洗澡。
在醫院每天要接觸各種血腥肮髒的東西,實驗室裡也幹淨不到哪去,日常研究的老鼠、兔子,每天都會活潑可愛地死在手術刀下,因此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必須是洗澡,洗到渾身發燙,皮膚被磨得紅腫。
半個小時的時間,手機上三通未接電話。
林野不耐煩地回撥,蘇院長的夫人笑容可親:“林教授,在家嗎?”
林野:“在。”
“我打你電話打不通,以為你不在家呢。”
林野:“剛才在洗澡。”
“我快到你們小區了,7号樓是不是?等會你下來接我一下吧,我忘記門牌号了。”
林野:“……”
“昨天跟林董事長也聊過,醫院這邊和你們集團是長期合作關系,小孩子犯了點錯,認識到問題就行了,沒必要為這個破壞我們之間的關系。”女人笑容和善,電話裡同時傳出來車子導航的聲音,“沫曉,跟林教授認個錯,她聽着呢。”
蘇沫曉怯怯地湊過來,“林教授,我真的知道錯了。”
“嘟、嘟、嘟。”電話被無情挂斷。
蘇沫曉崩潰道:“媽,你看看她!”
“沒事,電話裡說不清楚,見面談就行了,她不會拒絕的。”
一輛黑色加長的奔馳車停入車庫,蘇沫曉扭扭捏捏地從後座下車,扶着一位身形微胖的中年女人的胳膊,哭着說:“媽,我真的好怕她,要不給我換個實驗室,我不想去她那……”
蘇夫人皺着眉頭,拍拍她手臂安撫:“她能剝你皮還是吃的肉?你也真是的?誰不是這樣過來的?你才上大二,人微言輕,被拿捏是正常的,别把她那唬人的樣子放在心裡,好好幹活發文章才是你來這裡的目的。”
蘇沫曉強打起精神,咬咬牙決定振作,迎面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走過來,她愣住了。
亓佀面容隽秀,神情清冷:“院長夫人,你還記得我嗎?”
蘇夫人遲疑道:“你是?”
蘇沫曉冷言冷語:“你來幹什麼?”
“我是亓佀,之前在京海一中,你有印象嗎?”
中年女人臉上緊繃的皺紋上綻出一絲笑意:“我想起來了,你是沫曉的同桌,你怎麼在這裡?”
說話間,駕駛座上一位年輕人下了車,手裡拿着工具,一臉警惕地盯着亓佀。
“雙兒,别擔心,這是你姐的同學,”蘇夫人推開年輕人,“你到車上坐着等,我們說會話。”
男生是上個月蘇沫曉帶去爬山的弟弟,高高瘦瘦,帶着鴨舌帽,總是一副陰郁沉悶的模樣。亓佀在高中時期就見過他,聽說這男孩5歲被蘇家收養,他沒上高中,跟社會上一些人混,每次放學準時在校門口接蘇沫曉回家。雖說是名義上的養子,但更像是蘇家的私人保镖。
無形的壓迫感逼近,亓佀沒有退縮,仗着個子比這對母女高,死死地盯着中年女人的眼鏡說:“蘇夫人,你是不是跟我說過,同學之間應該互幫互助,讓我多多輔導蘇沫曉的功課?”
女人狹長的眼縮了縮,眼神閃避,笑道:“這是多久以前的事?我都記不清了。”
“不算太久,我們去年六月才高中畢業,”亓佀說,“阿姨,做人不能不講道理,我知道是你找我們班主任,安排蘇沫曉跟我同桌,我已經幫你們實現了心願,被甩了我無話可說。但是現在蘇沫曉對我種種打擊報複,難道也是阿姨您指示的嗎?”
蘇夫人疑惑地看了眼自家女兒,後者氣炸了,指着亓佀說:“你放屁!你哪個眼睛看到我報複你!你自己自找苦吃,是你活該!”
亓佀淡定道:“我這裡有你和其他人的聊天記錄,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訴你媽媽,就是你指示他們霸淩我。”
“你……你怎麼可能?!”
看到亓佀拿出來的聊天記錄截屏,蘇沫曉倒抽了一口氣。
亓佀沒給她看仔細就把手機收了,跟蘇夫人說:“阿姨,你知道蘇沫曉為什麼會被實驗室辭退嗎?”
“你别胡說八道!”蘇沫曉氣得跳腳,“媽,你别理她,她都是騙人的!”
蘇夫人繃着臉沒說話,亓佀輕輕吐了口氣,跟蘇沫曉說:“你不應該找那些人,你覺得他們愛慕你,會幫你做事,你知道代價是什麼嗎?”
蘇沫曉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緊緊拉着她媽媽的手,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什麼代價?”蘇夫人語氣還算得上和藹,“同學,你把你知道的說出來。”
“别聽她的,”蘇沫曉催促,“媽,她不是個東西,她家裡出了事,現在為了錢賭博、網貸什麼都幹,她這樣咄咄逼人,就是想威脅我毀了我,想從你這裡勒索錢财!”
亓佀:“我什麼時候圖你們的錢财了?”
蘇沫曉罵罵咧咧,“你就算以前沒有,現在、以後總會有,你這種垃圾底層人,休想從我們身上得到一個子!雙兒!把她趕走!”
亓佀怒極反笑:“你是不是有病?你知不知道那些男生在背後是怎麼消遣你的?”
話還沒說完,蘇雙兒從車上跳下來,跑過來朝亓佀狠狠一推。
少年像一頭發瘋的狼,力大無窮,沒有理智,有的隻有滿腔的怒氣。
亓佀摔在地上,見蘇雙兒從車上拿出滅火器,趕忙起身避開他。
蘇雙兒咆哮着,雙手舉着滅火器朝亓佀擲過來,幸好亓佀反應很快躲開了,隻聽到“咚”地一聲巨響,滅火器将地面砸出了一個坑。
蘇夫人無動于衷,看着養子發瘋,并不加以阻攔。她盯着蘇沫曉說:“你是想要我從你口裡聽到真相,還是從别人口中得到真相?”
蘇沫曉垂着臉,許久才點了下頭。
亓佀被蘇雙兒盯着,忌憚于四周都有監控,沒有打算跟他動手,但蘇雙兒不管這些,他雙目通紅,咆哮着朝亓佀使出殺招:直拳、擺拳、側踢、掃腿、回旋踢,看得出來這個少年是真的在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