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和塵身後一位黑衣使上前一步,單手甩開一份卷軸。
密密麻麻,皆是張舉經年收受賄賂,賣官鬻爵,謀财害命的證據。
張舉霎時明白:
他沒活路了。
過去數十年的東西,明明當時早已抹去痕迹,卻仍被找到蛛絲馬迹挖了出來。
說明璇玑閣早在準備此事,說明陛下早已容不下他!
座上也傳來了許多碎語,但張舉仍想拖延事态,一個眼神之後,座上張舉有門生站起來為其發言:
“你可知我朝重禮,前朝舊臣,就連皇室子弟也要敬讓三分;你璇玑閣今日鬧得這般難看,往後當如何立足!你不怕天下人的口舌嗎!”
蕭晟帶了幾人進入張府之時,見到的便是滿座驚惶,兩頭對峙的情形。
喻和塵站在影衛之首,而張舉在家丁之後。
方才入大門沒有受到過多阻攔,現下便解開了蕭晟自己心裡的疑團。
“現下呢。”喻和塵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來人,便向張舉下達了最後通牒。
......
月涼如水。
皇城璇玑閣外,那顆百年古樹的陰影裡,站着一個人。
“唉?那是?”
與喻和塵今日共同辦差的幾位都有些疑惑地張望着。
而喻和塵即使戴着縧帶什麼也看不見,也清楚地知道那人是誰。
是該,有些交代了。
“諸位同僚辛苦,早些回去歇息罷,在下還未謝蕭将軍今日協助,便閑聊爾爾。”
幾人這才辨認出前面人的身份,沖兩人依次行禮後都先進了璇玑閣。
......
喻和塵站在樹影外,月色映照他的發絲熒熒生輝。
蕭晟卻不願看他。
二人就這麼無聲對立,靜默良久。
“師叔好手段。”
蕭晟總算笑了笑。
隻有他自己知道,多少心痛苦澀在心裡轉圜之後,他才能笑得出聲來。
陛下要清除太後族黨,璇玑閣于一些人對峙多日,滿京城都看得出,這第一劍,劈向吏部。
這麼一場詭異的宴會,誰去了都會卷入他們的争鬥難以脫身,因此像蕭家這些向來中立的前朝舊黨,定是不會來趟這趟渾水。
前朝遺黨衆多,是有像張舉這樣投靠太後的人,但更多是像蕭遠興這樣作壁上觀,靜看虎鬥的人。
而在這樣毫厘千裡的時刻,蕭晟卻帶着城西營的人去了張府。
無論什麼緣由,在上京人看來,都可以看做蕭家已經站在了新黨一邊,站在了璇玑閣一邊。
所以蕭晟根本沒有張口解釋,因為塵埃落定,百口莫辯。
張舉本來抱着的最後一絲希望也就是其餘舊黨能在禦前為其求情,眼見蕭家人帶兵來此,整個人已是癱軟不堪,希望破滅,也就任由影衛拿捏了。
喻和塵,利用了蕭晟。
或者說,利用了,蕭晟的情。
他一直都明白的,他自然是明白的。
是啊,喻和塵這樣心細如發,常常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間的上位者,怎會察覺不到?怎會不明白?
他那些慌亂掩藏的情愫,他那些止不住的關心和注意,他那些克制不住的靠近,師叔怎麼會毫無察覺?
一直自欺欺人的、愚鈍若孩童的,都隻有他蕭晟罷了。
“太後黨除,陛下在朝内将勢力漸穩,為了籠絡舊臣,或可考慮聯姻——陛下心腹中,你與戚家伯陽郡主年紀相仿......”
喻和塵神色如常,主動提起另一件事。
“呵呵......”
蕭晟忽地冷笑起來。
“師叔,我在你心裡,究竟算什麼?”
原來心痛如絞,是這般滋味。
其實蕭晟來的時候,想問很多,想問劉小刀,想問陛下,想問張舉,但最後問出口的,隻有那麼一句話。
那麼一個,他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
什麼都不算。
“所以,阿四是師叔的人。”
“你初來上京,或許蕭府有人對你不利。”
“這麼說,晚輩多謝師叔了。”蕭晟從頭到尾,都沒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