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房間裡已經起了淡淡的油煙。方歡不再掃奶奶的興，起身加了燈油，挑了燈芯，又複躺回床上。
艾竹蔓接下來道：“永甯能文能武，但時運不濟，一直考不上功名。三十三歲時才娶了你媽柯欣萌，三十四歲生下你和喜喜，三十八歲時他不甘閑在家裡碌碌無為，又想外出謀發展。方笑儒老于世故，認為兒子才華出衆卻不能出人頭地，一定是社會風氣複雜釀成，于是勸兒子放下倔傲，屈從現實。永甯碰過太多次南牆，服了世風，便思變通，不再孤勇，接受了老爺子的開導。于是方笑儒寫了封信并備齊禮品，讓永甯去北方找他的舊友北州執州姚東浩謀職。結果永甯毫不費勁便當上了北州捕房的捕頭，從而有了施展能力的機會。他忠于職守，八年未曾歸家。一個禮拜天，你媽早上帶你兩姐妹出去玩，天黑了還沒回來。那時你和喜喜才滿十歲，我覺得不對勁，找方笑儒說出我的擔憂。他馬上安排家丁去找，結果找到第二天上午也沒見人影。當時的方老爺子和老伴東郭雯都快九十歲了，覺得交不了兒子的差，竟雙雙服毒自盡。那會兒我也年逾古稀，死了上面的丢了下面的，一時急火攻心便什麼都搞不清了，渾渾噩噩的來到這，一直熬到到現在，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你，真是老天開眼啊！”
聽到這裡，方歡全明白了，原來韓思同才是自己的親爺爺，方笑儒隻是挂名的。自己的親爹方永甯與已經失蹤的韓含原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當年在沙漠綠洲，将謀适之所以不殺爺爺和奶奶，因為他是郝漢安插在霍世有身邊的人。
據郝漢跟她同寝時的枕邊話透露：
他通過秘密渠道，指示宮中内應将謀适救出他被霍世有當作人質的妻子韋葦和兒子郝無懼，又派史布信和鸠揪去接應，可惜隻救回兒子，妻子不幸摔死了；他于北州發動兵變，以摧枯拉朽之勢推翻南凼建立南丘，霍氏餘孽霍由霍飄逃至天魔島淪為海盜，劫掠大量财富後，潛回内陸與裡通外國的稀拉諜探賈臨風聯手，于玉峰山打造超級淫窟逍遙宮，建立畢羅教，意圖卷土重來，東山再起；為了報複在天魔島與施西聯手殺死霍由然後出逃的韓含，霍飄設置了一系列特别陰損的連環套。他與賈臨風合謀先在笨谷擒獲韓含，使用緻幻藥物春果将其控制，使之失智亂性，又設計将施西的女兒韓羞擄至天魔島，改名霍思珍，不斷向她灌輸對韓含的仇恨，最終将其培養為畢羅教的教主。而賈臨風卻以幫忙找回韓羞為名把施西帶到翡翠山莊做了地下夫人；之後霍飄又乘烏斯王楊耀威張榜為新皇後史詩霓治疑難怪症之機，讓韓含揭榜并推薦他進皇宮為史詩霓治病。史詩霓乃韓含兒時玩伴，本因思念他而犯病，所以見到他後不治自愈，且在楊耀威将韓含封為國師後與他暗中來往，直緻懷孕生下楊逸；楊耀威察覺有異又不便張揚，就派侍衛長章肅暗殺韓含。豈料韓含命大，被一劍穿胸居然沒死，流落到禺州被榮謙偶然發現并帶入宮中，但是傻的；更費解的是細勻竟對他格外信任，将其帶到呼布烏和那貝爾草原玩了一圈。回到百樂門時，因包爾姬大鬧徐培基的八拜會，又把傻瓜韓含給弄丢了；可沒過多久，左丘磔因發現海上浮罐進京，在安道郡與韓含意外碰見，當即根據通緝令把他帶回京城欲送交刑部，卻被細勻遇到給攔下了；為釣畢羅教的人出手，榮謙安排韓含随太子登樓山，誰知節外生枝，竟然遭到草原遊匪秃鹫堂的襲擊，韓含被山洪沖走；後來細勻随麼酬賓回訪烏斯，因楊夢影吃醋派侍衛綁架警告細勻，緻使細勻落在了國際犯罪集團誅世彙的手上。韓含從草比手裡救下細勻後失蹤；再次突然出現時，他已經不傻了，跟細勻說太子妃施西就是天魔島海盜霍飄，賈臨風是稀拉諜探；當時的榮謙已照包爾姬從逍遙宮傳送出來的内部成員名單，聯合全國各州捕房對畢羅教進行了全面清剿，粉碎了他們的統一暴動計劃；玉峰山尖鋒對決時，賈臨風才從畫仙口中得知韓羞原來是他的親骨肉；戰鬥中楊逸被生父韓含廢了武功；韓羞帶着生母施西引爆逍遙宮自毀，與裡面的教徒一道灰飛煙滅；賈臨風精神崩潰，自拍天靈蓋而死；顧究古死在無懼和細勻的槍挑環擊之下；翠美玉則是被包爾姬用雌雄咽氣簪射殺；霍飄被太子饒恕後自回天魔島，哭死在其兄長霍由的墓前，她養着的一隻黑豹将她的遺體叼到海裡并與之一起沉沒。遺憾的是，韓含帶着細勻去北州協助史布信擊敗稀拉、收回失地、凱旋而歸後，卻再次失蹤。
方歡綜合郝漢當年的講述和奶奶現在的叙說，始明白是将謀适手下留情，爺爺和奶奶才躲過一場血光之災，從而留下了她的父親方永甯，使她和妹妹方喜有幸來人間走一趟。按道理她是應該報答将謀适的，誰能想到卻讓他成了她和萬俟中秘密計劃中的犧牲品；準确地說，她應該姓韓而非姓方。既然自己的親爹跟韓思同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那她和韓含的私生子楊逸就是共一個爺爺的姐弟，楊逸也應該姓韓；如今母親柯欣萌早已亡命逍遙宮；楊逸中徐培基奸計于浪蕩山葬身火海；妹妹方喜與丈夫鸠集死于她和萬俟中的算計；親生父親方永甯在北州被萬俟中槍殺，這相當于間接死在她的手裡；而且父親作為神捕，在配合榮謙偵查畢羅教複辟大案時，對該教組織成員的名單必有接觸，肯定清楚自己失蹤的老婆和兩個女兒都在畢羅教，因為名單上明明白白地寫着；他也明白皇後方歡和皇妃方喜就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卻裝作不知道，當然是不想給女兒惹麻煩；父女到死都不曾相認，這是多麼痛苦的事情啊！從奶奶與韓思同的沙漠綠洲之戀，至如今一家人的生離死别，其中的是非對錯和愛恨情仇真是理不清道不明。問題是這些恩怨糾葛她眼下根本不敢跟奶奶說。
想了這麼多，方歡心情變得特别沉重，隻覺前途渺茫，不知以後的路該怎麼走。她拍拍奶奶的胳膊道：“奶奶，太夜啦！不說了，不想了，我們睡吧。我去吹燈。”
艾竹蔓沒有回應。方歡感覺不妥，因為她拍着奶奶的胳膊似乎有些僵硬，于是伸手探了探她的鼻孔，才知奶奶已經與世長辭了。
“嗚嗚嗚！奶奶！孫女舍不得您走啊！嗚嗚！爸爸死了我也不敢跟您說啊！喜喜死了我也不敢跟您說啊！爺爺被翠美玉殺了，艾操舅公被霍飄害了，我也不敢跟您說啊！嗚嗚！我對不起您啊！小時候我和妹妹就是您掌心的寶啊！奶奶您走了歡歡再也沒人愛了啊！嗚嗚…”方歡忍不住号啕大哭。
全家福被哭聲驚醒後上衣都沒穿就跑了過來。知是老奶奶過世了，他趕緊哄着方歡去隔壁房先睡一會兒，由他守着老人的屍體，等天亮再安排就地埋葬，讓奶奶入土為安。
初秋的湖水溫吞吞舔着岸沙，全家福把闆車推倒時，方歡正用鐵鍬挖着坑。她褲腳卷到膝頭，露出白皙的小腿，汗珠子順着下巴颏滴進沙裡，轉眼便沒了蹤影。
全家福卸下車木，将木料釘成簡易的棺材，再抹上用來點燈的桐油防腐。他掏出锉刀打磨毛刺，木屑沾滿粗黑胡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