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在心裡輕輕的松了口氣——季懷仁要和他談條件,隻要季懷仁對他們這幾個人還有所求,眼下就不算死局。
他要救宋卻,要救容周行。
而就在江秋撞上季懷仁目光的那一刻,他還未出口的話音驟然收住了。
季懷仁不再是惺惺作态的多情,而是異樣的平淡。
他的目光宛若一湖靜水,照見了江秋此刻的情狀——
他要救宋卻,要救容周行,折柳等着和他合作……而在這一切計算和衡量裡,他不管有心還是無意,早就把季懷仁劃到了他以及他們所有人的對立面。
江秋的眼睫閃了一下: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
曾經灞州府的落日下,宋卻領着蕭芰荷和季懷仁兩個小跟班偷溜到官學,一不小心看見他在夕陽下偷來一個容周行的吻,三個少年少女面紅耳赤的奪路而逃的日子……都去哪裡了呢?
江秋顫抖着說:“陛下。”
季懷仁不說話了。
利益、是非,都是能掰扯清楚給别人看的東西,但心中的情義不是。
或許,連他自己在此刻都沒有想清楚,剛剛他對着江秋出口的那句“手足至親”有幾成真幾成假。
但一定不全是假的。
這一刻,季懷仁滿心懦弱和倉皇,他沿着記憶的線索向前回溯,忽然恨上了那一天将解藥遞給自己的昭文帝……恨上了更早之前,在官學笑盈盈翻過他的文章,誇他“生性仁義”的老師容周行。
為什麼偏偏是他呢?
為什麼這個詭谲的世間、無數隐伏的勢力非要把他推到這個九五至尊的座位上,讓他不得不與自己的昔日親朋背道相馳呢?
但這隻是一瞬的懦弱。
年輕的帝王無比清晰自己的所求,因此落子無悔,他會在午夜夢回時帶着一點多情說起往日的眷念,但他不會回頭。
“最多五年,五年之内,若是朝中局勢已定,你随時可以離開。”
“宋将軍呢?”
“你先把芰荷的回信交出來。”
江秋一咬牙:“宋将軍和蕭姑娘不可能有私情,陛下心裡最清楚。”
季懷仁冷笑:“朕不清楚,畢竟當年芰荷遠走,表面上是折柳在宮内動手,可朕手下五千禁軍,竟然也沒攔住幾個女子。”
“若是禁軍早就知情,紫衣又何必在宮内帶着蕭姑娘躲躲藏藏?”
季懷仁呵道:“江秋!”
江秋眉眼一收,不說話了。他站在原地,覺得涼意漸漸的從腳底滲上來。
是啊,季懷仁不可能因為折柳呈上去的一封信就立即翻臉。
除非除此之外,還有他心底不知道埋藏了多久的疑窦,早就生根發芽,隻等着一把火來燎原。
他張了張嘴,卻無話可說。
“‘情義’兩個字上,陛下說服不了臣,臣也說服不了陛下。”江秋歎道,“所以我們還是不要談情義,隻談利益的置換吧。”
季懷仁打了個“請”的手勢。
江秋:“世家剛剛下馬了一大批,陛下急着用人,武将上,宋将軍的位置不能動,不然下面都要跟着亂,要是陛下不放心再放宋将軍在禁内,外調也是一樣。”
季懷仁陰測測地問:“調去哪兒?北境灞州嗎?”
江秋一咬唇,差點張嘴就罵他。
季懷仁好像從江秋瞪他的眼神裡讀懂了什麼,微微向後一縮瑟。而後他和江秋對視一眼,彼此都覺出了好笑。
而芯子太苦了,因此誰也笑不出聲。
江秋沒接他的茬,自顧自說:“陛下當今的四境,良将多統帥少,宋将軍從金陵出去,一來在職分上壓得住别的将軍,二來做事周到,是個帥才,陛下應當物盡其用,不是非用在北境不可,禁軍統帥一職,陳盎頂着便頂着。”
季懷仁:“按你說的,朕還要許他加官晉爵?”
江秋默了一下,平靜道:“你有火出去撒,就事論事的時候,你跟我嗆算是什麼意思——我都還沒跟你嗆呢。”
季懷仁的眉心擰了起來。
“宋卻外放可以。下一個呢,也要加官晉爵嗎?”
“至于老師。”江秋說,“我不求老師入朝、不求他權高或者位重,天家給他的恩情他已經償清了,我隻希望他平平安安的,能陪我到大梁真正河清海晏,盛世将至的那一天。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