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換成沈讓不說話了。
他自诩粗通兵法、略識人心,隻要他不願意,旁人從他嘴裡聽不到幾句真心話,正所謂虛實結合,以假亂真,他深谙此道。文靜跟着他長大,現如今已有幾分青出于藍的意思了。文靜的态度也真真假假,讓人琢磨不透。
如果她的眼淚和示弱并非真情流露,而是——那她對文也死因的懷疑、她對沈讓幹涉她研究的抱怨,究竟是真是假呢?
沈讓看了她一眼,低低歎了口氣。
“但凡你開口要,我有什麼沒給的。“
“不用非得誅我的心。”
“抱歉。”文靜目的達成,自然從善如流,隻有些誠意缺缺。她再想說什麼,沈讓卻不想聽了。情緒起落令人無法喘息,失血之後的疲憊侵襲着大腦,他沒精神去猜疑,隻擺擺手,“沒事,沒怪你。”
“抽完了就去收着吧,别浪費了。”
她也猜不透沈讓的心思。
“讓喻誠過來一趟。”沈讓叫住她,她背影一頓,随後加快腳步出去了。
喻誠的白大衣裡頭穿着咖啡色襯衫、西褲,踩一雙皮鞋,手上還戴了個半厘米寬的金色指環,鑲有寶石。整個人精緻優雅,與朝城的氣質格格不入。
遊子龍好奇極了,他偷偷打量着喻誠,視線恨不得黏在喻誠背後跟進沈讓在的那間工作間,他探着頭張望,卻被砰然關上的門擋在外頭。
不是說哨兵聽力好嗎?長官之前怎麼說的來着?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閉眼、放松,然後去捕捉每一個細微的響動,去聽風的走向,聽牆壁和地闆的震動……
“嘩啦啦——”
!!!
遊子龍差點蹦起來。
他驚駭地睜開眼,茫然看了一圈,瞧見喻誠消失的那道門狠狠震了震,聽着像是玻璃碎裂,還沒等他琢磨,又是一聲“bang”,沉悶的□□狠狠摔在門上,把門撞開一個縫隙,差點把趴在門口的遊子龍掀飛。
“你好大的膽子!”
聲音從縫隙裡傳來,是沈讓的聲音,他怒而拍案。遊子龍幾乎沒見過沈讓發這麼大發脾氣,他連退三步,心說不就是偷聽嗎,至于那麼生氣嘛?!
“我是癱了,不是死了!”沈讓疾言厲色。
喻誠跌坐在門邊,他靠着,劇烈地咳嗽起來。電子門監測到異常開啟,開啟自動校正,緩緩關上,遊子龍又一次被關在外頭,帶着旺盛的好奇,和說不出的擔心。
青色的莖葉與棕色的枝幹之間糾纏在一起,纏繞在久不見光的蒼白脖頸間,喻誠艱難地仰着頭,頸部青筋畢現,修長靈活的手指死死拽着樹枝,為主人奪取一絲喘息,用力得指節發白。
他從喉嚨裡擠出幾聲幹澀嘶啞的笑,一邊咳嗽,一邊七零八落地拼湊成完整的句子。
“沈讓……我才是世界上最不想讓你死的人。”
他手上指環閃過光澤,青色的樹枝在不起眼間逐漸變得成熟,沒有了起初的韌性,變得幹而硬,成了棕褐色。
他奮力扯開勒着脖子的樹枝,指節和後頸都被勒出紅痕,血珠子沿着細細的傷口滲出。他卻不怕死地繼續笑。
“就算是我教唆的,又怎麼樣。你說我教她騙你,呵,你又怎麼知道她說的不是真心話?你不想相信她其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敬重你……是你在自欺欺人,甯可她在演戲。”
“我信任她。”沈讓忽然說,“我不在乎她耍心眼。”
喻誠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到重新咳嗽起來,卻還在笑,笑得直不起腰,眼淚都出來了,仍然停不下。
“你說謊。”喻誠咧開嘴。
他當然在說謊。他分明在乎得要命,他在乎文靜怎麼看他,他在乎文靜怎麼待他,他氣得發瘋,卻不敢對文靜怎麼樣。
“你信任她,她信任你嗎?”喻誠慢吞吞地繼續。
“人心不可測啊,我的城主大人。”破窗而入的樹枝抖着、顫着,他終于掙脫束縛,滿身狼狽,披着殘破的樹葉和斷裂的枝幹,緩步走到沈讓身前。
“有多少朋友最後分道揚镳、反目成仇?信任這種東西不堪一擊,有誰會永遠相信你?”
喻誠的嗓音帶着幾分不尋常的嘶啞,每個咬字都仿佛帶着血腥氣,卻并不影響他語調中特有的蠱惑。他看着沈讓,眼神灼熱,近乎癡迷。
“我才是世界上最對你忠貞的人。沈讓,隻有我,才會永遠忠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