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回娘家（二）

落腳處安置在一棟獨立的别墅裡。

别墅的位置并不偏僻，但與周圍的建築都相隔了最少三五分鐘的車程。外圍是籬笆圍起來的院子，種了樹、用石子鋪設了園子，給住屋提供了足夠的私密性。還有一條極平穩寬敞的主路，車子可以直接開到正門口，前門寬大，适合輪椅通行。屋子背後，還有一小片山林似的風景，種了幾棵果樹，搭建了涼亭，還有個泳池。整體占地超過一千平米，放在朝城并不昂貴，可放在寸土寸金的北舟城第一區，不可謂不奢侈。

侍者将二人引進門，除了門口鞋架附近鋪了短毛的地毯，整個房屋的地面采用的是醫療部常見的自流平，輪椅能夠自如推行，且不會過分堅硬，哪怕摔着也不容易受傷。家具擺放寬敞，大部分門把手、台面都相對低矮，還有些可升降的，沒有家具靠牆的位置則修了扶手。

室内并無被人住過的痕迹，卻也不似那些新裝修的房子那樣空落落的。新風系統和空調開着，沙發扶手上搭着格紋薄絨毯。遊子龍推着沈讓進屋，還沒來得及換鞋，就有三名年輕侍者半跪下，一人拿着布給沈讓擦輪椅的輪胎，一人半跪在沈讓面前。

還有一人半跪遊子龍面前，手中拿着拖鞋和毛巾，還伸手脫他的鞋……

遊子龍差點蹦到屋頂上。

“幹嘛！”遊子龍發出一聲慘叫。

沈讓坐在輪椅上，回頭看見他炸毛的模樣，冷淡的眼神中終于染上幾分煙火氣。沈讓哄狗子似的開口，聲音柔和，“換鞋、擦腳。”

某一瞬間，遊子龍依稀生出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是大戶人家精心飼養的大型犬，進門需要擦腳……

不知道狗子怎麼想，但遊子龍反正是受不了的。他炸着毛躲開，連連擺手，口中拒絕三連，“不不不不用了謝謝麻煩你們了拖鞋放着就行我自己來……”

一旁的沈讓卻沒有這麼大反應。沈讓已經任由帶着白手套的侍者把他綿軟的腳從輪椅踏闆上捧起來，放在膝上，小心地脫掉皮鞋，又将在略微水腫的腳腕勒出紅印的襪子也一并脫下，仔細檢查每一寸皮膚，另一人用幹淨的濕巾擦過輪椅腳踏闆，這邊則為沈讓換上了毛絨的居家襪。

沈讓從來都不願意被人碰，先前被人綁走，左邊腳踝和小腿骨折，那時忙着救命，沒顧上仔細矯正，養好之後就愈發有些變形，他更不愛讓别人碰了。

沒想這會兒卻沒提出半點異議。

沈讓垂着眼，沉默地看着兩名侍者半跪着為自己服務。他癱瘓了幾年，閻王殿裡殺了幾個來回，肌肉不可避免地萎縮了，一雙腿比那侍者的小臂還細。隻見面條似的小腿被帶着白手套的手托着，伶仃枯瘦，唯獨褲腳隐約露出的小腿肚有一丁點軟肉，在白色的手套中流淌着灘開。

遊子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本以為沈讓會說些什麼。可直到沈讓兩隻腳的居家襪都穿上，沈讓一言未發，而遊子龍如夢初醒。

他眨巴着眼睛，半天不知該作何反應。

大約是累了，又或者出于什麼别的原因，沈讓的話比平常少。侍者仍舊是那副低着頭卑躬屈膝的模樣，引着兩人先去卧室休息片刻，醫療團隊已經在待命，午飯也會按照他們點菜時要求的時間準備好，就在住處吃。

卧室床鋪寬大，床墊松軟，侍者低着頭介紹，“下層的床墊乳膠，上層床墊是由鵝毛杆分區填充的，易受壓部分有額外的保護層，整體透氣性好，最上層鋪了羊毛墊，柔軟、幹爽、調控溫度。能最大程度保證舒适性。我們會半夜協助您翻身避免壓瘡……”

“如果您不滿意，我們也準備了帶氣壓泵的醫用床墊。”

沈讓點點頭，伸出手。他手指蜷曲，便用掌根按了按床墊。指尖被壓在掌心。像貓科動物的肉墊。他用力得手肘都有些超伸，床褥緩慢地被壓下去一個小小的凹陷。他又拍了拍，也不知得出什麼結論來，就點了頭。

氣壓泵噪音大，哨兵會睡不好。

侍者又打開一旁的衣櫃，從中端出疊好的衣服，供沈讓挑選。睡衣、制服、運動服都有，侍者逐一捧出來。沈讓攏共發出了兩聲“嗯”，甚至沒擡手，沒多餘的半個字。

侍者已經拿着那兩套選好的衣服下去了，遊子龍還在一旁試圖重啟自己錯亂的語言系統。

“讓……”

“咳。”沈讓眼皮一擡。

遊子龍差點擰着舌頭，連忙改口，“讓我也選一套。”

沈讓看向另一個衣櫃，“嗯，去吧。”

遊子龍對着衣櫃裡那些衣服，卻似乎遇見了什麼世紀難題。他沉吟了大概有三分鐘，皺着眉頭，忽然提出了一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兒的問題。

“這樣的房子多久能建好？”

沈讓聞言轉過輪椅，眉頭挑起來，“怎麼？”

“你想建一個？”沈讓有些驚訝。

他斟酌着怎麼與遊子龍解釋。

這房子本身朝城并不是負擔不起，但真正讓人感到不同的，應該是其中的人力。好比說床墊，朝城可以采購同樣的床墊，貴不到哪裡去，沒有專人每天換洗烘幹，它就很難達到這樣的松軟度。

而遊子龍搖搖頭。

“這地方一周建不出來吧？”遊子龍問。

沈讓這回沒跟上他的腦回路，歪了歪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