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子龍沒指望炎溯作出回答。
沈讓急着想喊住他,可最後隻是把自己嗆着,低低咳嗽起來。遊子龍将一張臉湊過去,用眼神征詢沈讓的意見,沈讓卻垂着眼睫,避開了他的目光。
過了一會兒,沈讓輕輕把右手墜在了遊子龍的大腿上。
沒有别的表示,遊子龍卻知道他是默許了。
“如果是作為嶽父,你沒資格。因為讓讓已經不認你了。”遊子龍握着沈讓的手,仰着脖子給自己壯膽。他能感受到炎溯的精神力逼近,而沈讓如今沒有用精神力保護他的能力,他也不想在這種時候還被保護。
“如果是身為長官,那就更不對了。”
“我是朝城的人,我不用聽你的話。”
“我們來這裡,是炎瑾請來作客的。你隻是炎瑾的爸,在這頓飯上,你也是客人。客人憑什麼命令客人?”
遊子龍雖然平時面對沈讓時歪理一堆,但并不算伶牙俐齒,更是很難說出這樣邏輯嚴密的措辭。不知他在私底下做了多少設想,又在心裡頭演練了多少遍,才能說出這樣一番話。
炎溯看着遊子龍,沒有震怒,也沒有嘲諷。他的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沉穩。
“遊子龍,你年輕氣盛,心直口快,對自己的向導有占有欲,想要保護向導,情有可原,我不跟你計較。”
“你應該知道今天我想說什麼。”
“你和我頂嘴沒有任何意義。今天我要他留下,他就得留下。”炎溯強勢地看着遊子龍,語氣依舊波瀾不驚,卻三言兩語把遊子龍的憤怒打成兒戲。
“你對他好,就更應該讓他留下。你不遵守我們家的規矩,我可以不管你。”
遊子龍嗤之以鼻。
“你該知道,他的生命不僅屬于他自己,還屬于千萬百姓。你像老媽子一樣鞍前馬後照顧他,能頂的上我們一個療程的治療嗎?能延長他的性命嗎?”
“能讓他更開心!”遊子龍打斷他。
“他是人!人要的生活,不是什麼延長性命。”遊子龍握着沈讓的手,“工具才要延長使用壽命。”
炎溯冷笑了一聲。
“這是毫無責任感的個人主義。”
“你從小在外面流浪,自私自利、貪圖享樂,所以能理直氣壯地說人活着就是為了生活,但是我們炎家肩負的是北舟城的安危,而炎讓現在肩負的是全人類的未來。所謂的‘生活’,呵,能擋得住喪屍潮嗎?能換得來資源嗎?能對抗喪屍病毒嗎?”
“個人的犧牲是他的責任和義務,他享受這樣的生活,就該盡自己的責任和義務!你可以做懦夫,但我炎家不能出一個逃兵!”
“誰要當你炎家人!我們是朝城的!”遊子龍吼。
“你以為朝城就是什麼世外桃源嗎?如果不是需要他盡異能者的責任,你以為他能活到現在嗎?他從一開始變成廢物的時候就該死!”
沈讓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更白了,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無論他在外面闖下多大的天下,回到炎溯的面前,那些永遠都是毫無意義的小打小鬧。他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是錯的,他活着就是占用了百姓的資源,可他甚至連選擇死亡的權利也沒有,因此那是逃避,是莫大的恥辱。
“你說錯了!”遊子龍大聲地反駁。
不同于平日裡的嘴笨委屈,他這次毫不畏懼,挺直了脖子,目光銳利、語氣堅定,緊盯着炎溯,像要把人紮個對穿。
如一頭驕傲的野獸。
“要不要犧牲,是個人的選擇!沒有人生來該死,有用的沒用的,有異能的沒異能的,都應該好好活着。他的命不比誰貴,也不比誰賤。他盡的責任已經夠多了,他是為了救人受傷的,怎麼不是責任?他現在活着,還願意來你這鬼地方,怎麼不是責任?”
“你有沒有見過他吐的血?見過他咳得躺不下?你有沒有想過,他連每天的日常生活都很辛苦,但是他還是活着,是為什麼?”
“你做你認為對的事兒,他做他認為對的事兒,你是按照别人走過的路去走,他是自己摸黑找一條路。”
“你想想,你這條路要是有用,至于兩百多年人類還沒戰勝喪屍,還活得越來越痛苦嗎!”
“讓讓比你厲害多了!”
沈讓看着遊子龍,眼中是比愛意更深沉的什麼東西。
他其實并不清楚自己這些年做的事情究竟有沒有意義,有時候他也會想,或許炎溯是對的,或許他真的應該按照原計劃,把自己賣給北舟城,變成一個沒有思維不會痛苦的實驗工具,幾十年幾百年地成為機器的一部分,也許是才利益最大化。
可遊子龍說,他是在摸黑找一條路。
是啊,長夜漫漫,可隻要活下去、向前走,就總會見到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