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讓歎了口氣,遊子龍感覺那隻手輕輕動了動。
沈讓手上溫度覺、淺感覺、深感覺、位置覺、震動覺全都減退,感受不到遊子龍濕熱的哭鼻子,卻還是如有所感地用拇指的大魚際蹭着遊子龍的臉頰。
積壓已久情緒忽然開了匣,遊子龍忍不住。可他低低地啜泣着,沒跟平常一樣扯着嗓子嚎。沈讓浸淫“克制”兩字多年,已經很久沒過流淚的沖動,可他覺得自己甯願看到小火龍大哭,而非這樣委屈。
可他也不知道說什麼。
“抱歉,抱歉。”
遊子龍聽他重複着道歉,不知怎麼,一口氣噎着,糊着口水和鼻涕,不清不楚地大聲咕哝起來,明顯不滿,且有很多話要說。
沈讓沒再出聲,靜靜地等遊子龍發洩。
遊子龍沒哭太久,他吸溜着鼻涕,慢慢地擡起臉。沈讓一直安靜地看着他,見他擡眼,沈讓的手跟了一下,試圖擡起來幫他擦擦,又沒能控制好,手腕軟軟垂着,指頭抽抽了幾下。
遊子龍渾不客氣地抓過沈讓的手給自己擦臉。
他終于把腦子理清,抽抽嗒嗒開始輸出,“我知道你很能幹,不是三歲小孩……”他引用了沈讓從前說過的話。
沈讓感覺自己被陰陽怪氣了一下,可畢竟理虧,下意識就開始自我反省,“我确實不自量力……”
遊子龍連連搖頭,“不許瞎說!”
他抹了一把臉,又綻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你比大多數人都聰明、能幹,隻是總是照顧不好自己。”遊子龍哼哼唧唧,說得有那麼一點不情不願。
“你受傷是為了救人。這次任務,你會病得這麼嚴重,也是為了救我和小大。甚至今天摔跤也是為了救人。”遊子龍他眼尾垂着,眼睛紅通通濕漉漉的,楚楚可憐,“我的心上人勇敢又聰明,有原則,有擔當,我很驕傲。”
“可是他受傷,我也很心疼。”
遊子龍抓着沈讓的手放到心口,“不信你摸摸,心肝脾肺腎全都疼碎了。”
沈讓嫌他肉麻,想順勢給他一拳,卻到底沒忍心,隻是避開眼神好脾氣哄着,“好了好了……”
“不好。”遊子龍斬釘截鐵,“我還沒說完。”
沈讓無奈閉嘴,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就像之前課上講急救,第一步永遠是檢查環境安不安全。”遊子龍笨拙地組織自己的語言,試圖有理有據地說服沈讓,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不安全就不能直接救,對吧。”
“上課的老師說,得自己安全,才能救人,因為對于每個人來說,自己的安全都是最重要的,得自己安全了,才能顧得上别人。”
遊子龍說得有闆有眼,沈讓頭一回聽遊子龍講大道理,稀罕極了。他點點頭,鼓勵遊子龍繼續。
“我第一次聽到其實挺不服氣的。像我們這些在野外的,能受傷需要人救,那絕對是遇到了危險,什麼喪屍啊野獸啊敵人什麼的,環境肯定不安全啊!”
“這要是等安全了再救,黃花菜都涼了。他這麼教不就是讓人做個膽小鬼,隻顧自己逃跑嗎?兄弟的命還不值得我去冒一點險嗎?”
“有道理。”
沈讓好脾氣地附和,又問,“那要怎麼辦?”
“然後老師說了一句話,我覺得特别特别有道理!”遊子龍一雙眼睛水汪汪閃着光,露出一個崇敬的表情。
沈讓眉頭一挑,隐約有幾分莫名不爽,開口道,“嗯?什麼?”
“老師說,不要把救人的人和被救的人放在對立面。救人不是送人頭,也不是極限一換一。一換多更不可能,隻會讓後來的人多一個要救的……”
沈讓被遊子龍的表達能力繞進去了,他眨眨眼,“那你的意思是——救?還是不救?”
遊子龍做了個怒目圓睜的表情,“别打斷我!我好不容易組織好的語言,現在又忘了!”
“好好好,你繼續說,我不打斷你。”
遊子龍張着嘴琢磨了半天,才總算把思路找回來。
“意思就是,自己能不受傷,那肯定要救。如果要受傷——”他頓了一下,沈讓歪了歪頭。遊子龍于是清清嗓子,大聲宣布自己的思考結論,“救不救都是對的!”
這并不算一個太有建設性的結論。
可沈讓卻恍了神。
他受過軍中的教育,是英勇無畏,絕對服從命令;也受過向導的教育,是冷靜自持,兩者都要為大局着想,軍隊是犧牲者,而向導是冷眼的珍貴資源。
所以他怎麼做都是錯的。不顧危險救人是錯的,是他聖母心泛濫,不自量力,給其他人添麻煩;見死不救更是錯的,是懦弱自私,是冷血,無情無義,沒有擔當。
“是嗎?”沈讓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