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遞了轉學申請,可以建議學生回家,還上什麼課。”
“我開不了這個口。既然學生不想走,可不可以把轉學申請撤掉?”
“你叫他過來,說我找他。”
“你找他什麼事?”
“我找學生談轉學的事,還要先請你批準嘛?”
陳芷汀看看賈晴的臉色,才意識自己已經得罪她了。好吧,去叫學生,看她怎麼說。希望梁進發能站穩立場,明确表達不想走的意思。
賈主任很講究談話的語言技巧。
“同學你看,你媽媽已經遞交了轉學申請,你的座位已經有同學坐了。那可是個成績十分優異的——學生。”賈主任想說“好學生”,但一轉念,硬生生打住了。
“你想想看,你的成績在全級倒數,而新同學可是考上了優質民辦中學,老師自然更歡迎新同學,你如果賴着不走,是不是給老師找麻煩?陳老師教你那麼久,你應該對老師有感情,不會讓老師為難,對不對呢?一看你就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學生,你爸爸也是善良樸實的好工人,說話一定算數!算不算數呢?”
賈主任覺得自己的話講得很高明,讓學生的每一個回答都是肯定句:是!對!算!
可是這個學生神情呆滞地站着,一點反應都沒有。賈晴心裡很氣,但看看這孩子呆頭呆腦有點不對勁,又有點發怵。别在我這弄出事來。現在的孩子都是獨苗苗,傻瓜和神童一個價,甚至越傻價越高,惹不起。車到山前必有路。我負責談話,已經談完了。具體處理,就是班主任的責任了。
賈晴收起淩厲的眼神,用力擠出慈愛的笑紋,說:“老師的意思你明白了嘛?回去再想想好吧?有什麼想法直接找陳老師。回去吧。”
賈主任沒敢說“回家”。萬一學生家長不願意去告她,豈不是自找麻煩?讓他回去,有兩層意思。“回家”是他自己的理解,不關她事;回教室有班主任負責,也不關她事。
她冷靜下來想一想,一點小事搞了那麼久,不吉利;轉學的沒走,插班的進來,如果被人舉報會很麻煩。在自己這裡淡化處理,不逼不卡不激化。“三不主義”,放之四海而皆準。就這樣。
梁進發隻聽出了一件事:陳老師不要他了,陳老師要了一個成績更好的學生。
可是過來的路上,陳老師還說不要怕,不想轉學就明确表達。表達什麼?他的腦袋是懵的,可是陳老師不要他了,這個念頭卻清清楚楚。
他默默下樓,跟在一輛大車後面出了校門。到了小區樓下,找個陰涼的地方坐下等。還不到放學時間,他不能回家,媽媽會大驚小怪。想到媽媽瞪大眼睛的吵鬧,他又清醒了一點。
腳下到處都是落葉,大大小小枯黃的葉子旋轉着撲過來,又旋轉着離開。他的眼睛盯着落葉看,看着看着,無法表達的愁悶似乎全被葉子帶走了,好像小時候看螞蟻搬家一樣,不知道時間在悄悄地溜走。那些枯葉在他的注視下似乎有了生命,風一呼它們就去,風一吸它們就來。原來從樹上落下來還可以活在風裡。他呆呆地想。
遠遠看到媽媽回來了。在背陰處看着媽媽,好像有點陌生。看着她粗笨的身體坐在兩條粗壯的大腿上,急促地移動,而腦袋好像另外有一雙腳,也急急地邁向前,走在身體的前面;枯黃的頭發亂蓬蓬的,在風中抖動。在單薄衣褲中抖動的,還有她結實而肥厚的身體。
這黃黑壯實的一團,帶着沉重的力量向家的方向挺進。
梁進發在應該回家的時間回了家。媽媽已經知道了。陳老師打來電話告訴她,梁進發自己回家了。
媽媽問他怎麼回事,他隻是默默地走進自己的房間,打開作業本,習慣性地坐在書桌前。媽媽看他要寫作業,也沒心思多問,做好面讓他吃就去給爸爸送飯。梁進發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沒有開燈。
在黑暗之中的梁進發,腦子裡還裝滿呼啦啦的枯葉,撲過來閃過去。漸漸地,有一個念頭像黑漆漆的暗夜中掃來掃去的射燈一樣,晃得他的腦子裡如秋風中的落葉一般不得安甯。
是陳老師。陳老師,讓我離開學校……不要我了……都是騙子……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