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江越發煩躁。他又開始做些莫名其妙的夢。夢中女人背影模糊,眼睛流着暗褐色的血……他煩透了!隐約的畫面總想喚醒沉睡到S 的信息。這讓他心裡不舒服。
好像自己是罪人!
他很想近距離看看陳芷汀的眼睛。她的眼睛也受過傷。也許從她的眼中看到從前的甯靜祥和,黏稠的夢就會離開沉睡的世界。雖然是在夢中,無法自主的困境依然會讓醒來的人心生疑慮。
心存疑慮,快樂減半。
跟蔣紋紋在一起,追求的并不是幸福,而是極緻的快樂,一種放任自己跳進泥沼中的快樂。這種快樂過去後會殘留黏乎乎的質感。他說不清。他很奇怪,自己投入這種追逐,卻并不沉迷,甚至偶爾會有厭惡的情緒。
他身邊不乏成功人士以沉迷于此種遊戲而自誇,願意毀掉平靜的家庭生活追香逐豔,并以為這樣可以提升活着的價值。“我不白活。”他們這樣說。他對這種人并不完全羨慕,還加有一點鄙視,像小時候,一邊敬畏縱,欲男女無視規矩的勇氣和恣意妄為的快樂,一邊憎恨他們帶給家人的痛苦和貧窮。但為了生意,他依然會免費贈送幾句表示羨慕的哈哈哈。
很簡單的事,竟然無法實現。陳芷汀根本不看他。他找話說時态度溫和,她隻看着别處回應。改作業時嘴角都會有微笑出現,可對他說話,她隻看向别處。
他看見秋天的原野上有一隻忽上忽下的風筝,在勁風的吹送下,渴望掙脫牽引的絲線,又擔心飄忽的命運在狂風驟雨的激情中突然墜落……一個小小的人兒在風筝下追逐,聲音被狂風撕扯成一绺一绺……爸爸——爸爸——小小人兒頂風冒雨追着風筝在跑……
爸爸!爸爸——
裘江莫名地心酸眼澀。細細的淚珠悄悄擠出單薄的眼眶。
他坐在陳芷汀經常去的河邊,曾經有他的陪伴,而後隻她一人獨坐,默默注視着緩慢流動的河水。不知不覺中,發現河水的生命體征。
她在有節奏的韻動,她的胸脯緩慢起伏,是大地在呼吸;她發出厚重又舒緩的喘息,是大地在吟詠。吟詠什麼呢?默默地傾聽,隻聽到自己的生命和着她一同韻動,隻聽到自己的心跳,在自己的肺葉上寫着已經發生的故事……
裘江一個人進了山。他要找一個人傾訴心中的困惑,請他指點迷津,幫助自己走出困境。
在柏水鎮,他的合夥人是李仲水,本地人。他要找李伯山,李仲水的哥哥。裘江之所以會去柏水鎮開始創業,就是因為李伯山。
李伯山出生時頭大身子小,吓壞了接生醫生,醫生建議放棄這個先天殘疾的孩子。父母同意了,爺爺不願意,說殘疾也是一條命,也是我李家的長子長孫。養到兩歲還不能走,父母打了報告,申請再生一個,爺爺把他帶回秦嶺,在山裡跟黃狗狸貓花鹿一起生活,漸漸學會了走路。六歲時爺爺送他回到鎮上讀書,不久仲水就出生了。
爺爺去看了健康的李仲水,對兒子說:“你們有了水兒,山兒就歸我啦,讓他給我養老,你不用管我。”
大山在山裡長大,做事像小動物狩獵一般專注,聽課學習寫作業的注意力非常集中,成績像拔節的竹子,蹭蹭上竄。爺爺守到他考上西X大學考古系,才又回到山裡。
大山像山一樣沉默穩重,不像那個年齡段的年輕人。大學考畢業後在考古研究所工作了幾年,又随爺爺進了山,在山裡發現一座大墓,挖掘工作結束後沒有回到研究所坐辦公室,還在山裡東轉西逛,直到弟弟李仲水結婚才又出現。裘江就是在婚禮上認識他的。
“這我大哥。牛人一個,你跟他聊聊。”
李仲水把裘江介紹給大哥後就去招呼客人,裘江隻覺得大山哥不像仲水喧嘩熱情,兩人有一句說一句地聊着,每一句閑聊的話,大山都接得簡短明快,沉穩果決,語言表達完全異于平常聊天的拖泥帶水含糊不清,裘江不禁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仲水在清秀中帶點粗糙,不耐看;大山在粗樸中帶點俊朗,越看越有故事。裘江細打量之下發現,他的上身是魁梧健康的男人,左腿強壯有力,右腿卻瘦弱彎曲。旁邊依了一支拇指粗細、斑駁陸離的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