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頓後的裘江眼前掠過一道陰影,紋紋起身上洗手間。聽見水流嘩啦啦響,裘江循聲望過去。
洗手間的隔牆是玻璃門,紋紋沒有拉下竹簾。裘江不禁生出淡淡的反感。
在農村鄉下生活時,母親曾經告誡過他,遠離不潔淨的事,遇見要躲開,要呸呸呸,不幹不淨不吉利,出門撞鬼,做生意賠錢,讀書考零蛋。母親也許隻是沿襲鄉下習俗,也許是不想他與鄉下男孩一樣,早早見識惡俗的習慣養成粗鄙習性。母親對他寄予了更高期望。至于耳熏目染的惡習能否根除,都是遙遠而空虛的事。
母親讀了一點書,在他的記憶中,母親與村裡其他女人不太一樣,她讓改姓的大哥二哥停學務農,卻堅持讓他讀書,沉疴難愈之際,立下字據,如果大哥供他讀完大學,屬于裘江的房屋歸大哥所有。
母親姓楊,父親是女婿入贅,沒有發言權。因為将兩個兒子送給大哥二哥做繼子,母親在楊家村擁有一塊屬于自己的地。大哥大嫂自然盼着他上大學,一等他考上,立馬将祖房翻修預備做兒子的婚房。他考上大學後,大哥二哥再沒出過一分錢,三兄弟基本不來往。
多年前大哥查出肺癌,去世時他回去了一趟,陳芷汀陪着。出了鎮,拐過幾道山梁,遠遠望見那條雞腸似的小溪澗,他慢慢變了臉,将陳芷汀送回小鎮,不讓她進村。自己又走了半天山路,回到他出生并成長的山村。
大哥大嫂在他婚後曾經來看過他一次。他話不多,外面吃了一餐飯就送他們走了。
陳芷汀說他太冷,準備了些衣服食品讓他們帶回去,裘江提到路邊直接扔進垃圾桶。包裹太大了,鼓在桶外,讓陳芷汀發現,狠狠發了通火。裘江也不說話,愛罵罵去。陳芷汀算是明白裘江不願與家人來往的心理,至于為什麼,他不說,她也問不出。
困倦的裘江突然失去睡意,亂想了一陣,剛眯上眼又被打醒。紋紋洗好出來了。
“以為你在偷看我呢,原來在偷睡。不像話。”
裘江才明白玻璃牆的作用。心說看你還用偷嗎?環璃牆照得亮亮的給我看。設計酒店的人不怕惡心了住客,住客也不怕惡心了眼睛,如此高檔的酒店專門設計看如廁洗澡,什麼心理!嘴裡卻敷衍道:“好看好看,你要迷死我才甘心。”
“看你可憐,人民教師沒得啥給你看,本仙女就慷慨一回吧!”蔣紋紋得意地一甩頭發。她對自己的身材頗為自信。
裘江皺皺眉。蔣紋紋提到陳芷汀時不屑的表情讓他不舒服。
疲憊之後,愉悅感用最快的速度消失,身體和心情一起往下沉,上下眼皮無法控制地粘到一起。
想到明天的日程,裘江掙紮起來定鬧鐘。他發現自己翻身像做慢動作。
打開手機,電話緊跟着響起。是敏慧。
“小江你幹什麼呢?為什麼關機?”
裘江不說話。很快聽到敏慧恍然大悟的一聲嗤笑,然後是不帶感情色彩的聲音:“闵三強找到了嗎?什麼時候能見到?方便聽電話嗎?”
裘江轉頭看一眼睡在身旁的蔣紋紋,背對着他睡着,頭臉被濃密的頭發蓋着,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否睡着了。裘江繼續聽電話。
“我有要緊的事說,你那方便嗎?”
裘江說“等一會”,起身去了洗手間,拉下竹簾。“你說吧。”
闵三強砍伐、盜走的樹木不是價值幾百萬,而是幾千萬!
植物園換了幾屆領 D,都是來打醬油填簡曆的,守着黃金當黃銅,對植物園内的珍稀樹種從來沒有重視過。老百姓也沒想過偷,想偷的刁民也無法瞞天過海,故而幸存幾十年。不幸遇到仕途中斷、似懂非懂的龍得水,壽命終矣。
闵三強不找到,龍得水和趙洪可能要親嘗牢飯滋味。
“不就幾棵樹嘛?有那麼嚴重。”
“所以你也不懂!幾棵樹?矽化木和黃楊木能比嘛?黃花梨和老榆樹能比嘛?就那棵銀杏樹,他連根刨去,賣給一個煤老闆種在豪宅裡,就收了八百萬!……”
裘江聽出一身汗。望望竹簾,似乎有一道陰影。他挂了電話,短信回複:一會聯系你。掀起馬桶蓋沖了一泡水,再掃一眼竹簾,似乎沒有陰影。
頭暈眼花,看啥都是明暗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