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宛腦袋昏昏沉沉的,她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木質的房梁。她怔了一瞬,下意識環顧四周,就見這是一間樸素的木屋,屋子不大,陳設簡單,牆壁上挂着幾幅草藥圖譜,還有些稀奇古怪的行醫器具。
這是哪兒?難道她來到了地府?
青宛下意識想撐着身體坐起來,然而,她剛一動彈,就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這才驚覺自己身上多處纏滿了繃帶。
怎麼回事,自己竟還活着?
正疑惑間,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位身着蒼綠色交領粗布長衫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隻見他容貌清俊,氣質溫和,手中端着一個木托盤,上面放着一個藥碗和幾包草藥。
見青宛醒來,男子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他快步走到床邊,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姑娘,你終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青宛望着他,眼中滿是迷茫與戒備:“你是?這是何處?”
男子耐心解釋道:“在下付熙和,是個郎中。前些日子我探親歸家途中恰好遇到墜崖的姑娘,便将你救了回來,這裡是我的住所。”
“付公子,多謝你的救命之恩。”青宛掙紮着想要起身道謝,卻不小心扯到了傷口,後背頓時傳來撕裂般的痛楚,腿上也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她忍不住輕哼出聲。
付熙和連忙伸手扶住她,勸道:“姑娘莫要亂動,你身上多處骨折,還有些内傷,得好好養着。”
青宛蹙着秀眉,神情痛苦地靠坐在床頭,她低頭一看,就見左腿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彎曲着,顯然已經骨折。
“我的腿……”
付熙和似是看出她的擔憂,連忙說:“姑娘莫憂,在下是郎中,定會盡全力将你醫治好的,你隻要安心養傷,日後定會慢慢好起來的。”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像春日裡的微風,帶着幾分安撫人心的力量。
心頭的陰霾頓時被吹散了些許,青宛仰起臉,感激地看着他:“多謝公子。”
付熙和對視上她那雙黑亮清澈的大眼睛,不由俊臉微紅,“姑娘不必客氣,快把藥喝了罷。”
青宛輕輕點頭。
因她手臂脫臼,無法使力,付熙和便一手端着藥碗,一手執勺,親自喂她喝藥。
待喂完藥,他又給她喂了點熱湯下肚,眼見天色漸漸暗下來,付熙和起身把屋子裡的油燈點燃,又出去了一趟,端來藥草熬的溫水給她淨面擦身。
“我、我先給你擦拭下身體,再為你抹藥膏和換新的繃帶。”他耳根微紅,拿出一條青色布條蒙住雙眼,溫聲道:“在下冒犯了,姑娘勿怪。”
青宛看着他被遮蔽的雙眼,輕輕嗯了一聲。
付熙和得到允許,從木盆裡撈起軟布擰幹,小心翼翼地為她擦拭着身體。
為了避免過多的肌膚接觸,付熙和盡量将布巾展開,輕輕覆蓋在青宛的身上,隔着布巾擦拭她的身體。
青宛心裡原本對這個陌生男子的觸碰還有些不适和戒備,觀他如此君子,原本繃緊的身體也就慢慢放松下來。
“姑娘若是疼,就喊出來,千萬不要不好意思硬憋着,我怕我手上不知輕重,會碰到姑娘傷口。”他忽然出聲道。
“嗯”。青宛柔聲應了一句。
盡管他擦拭的動作足夠溫柔,但她全身骨折加上内傷,還是難免會有痛感傳來。可青宛不願意給他增添太多麻煩,隻是閉着眼睛,緊緊地咬着唇,沉默的隐忍。
翌日清晨,付熙和熬了一碗清粥喂她喝,又煎了藥與她服下,随後便背起藥箱,出診去了。
通過昨夜與他聊天,青宛得知自己如今身處豫州臨陽縣裡的一個小鎮裡,此地名喚清河鎮。付熙和自小便是在這裡長大。據他所說,他自幼便失去雙親,從七歲起便靠着上山采生草藥拿到鎮上一家名叫妙手堂的醫館裡換錢養活自己,時間久了,妙手堂的孟大夫見他可憐,又觀他頗有學醫的天分,便收了他做弟子。
付熙和今年十八歲,跟着孟大夫學了十多年醫術後,如今已是妙手堂的坐診大夫了。
付熙和當天早上在給青宛喂完吃食和藥湯後,便走出家門往妙手堂去了,等到中午時分,他又匆匆趕回來與她做飯煎藥,下午再接着趕去坐診。
因為傷得太重,青宛頭兩個月一直躺在床上,等後來身子微微有些好轉後,付熙和怕她在屋裡待着悶,傍晚從醫館回來後,時常會趁着太陽還沒落山,把她從屋裡抱出來,讓她透透氣,曬曬太陽。
青宛這時候總是仰着頭,沉默地望着遼闊的藍天白雲,付熙和則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直直地望着她,待青宛察覺到他的視線轉頭看去,他卻又立馬收回目光,擡頭望着她看過的那片雲,微笑。
大半年後,在付熙和的悉心照料下,青宛身上的傷漸漸康複,隻是她的腿傷還沒好,行動還稍顯遲緩。
這日,付熙和難得休息一天,早上起床吃完朝食,便在籬笆小院裡翻曬生草藥。
這時,身後的門忽緩緩拉開,付熙和聽見動靜回頭一看,就見少女扶着牆,蹒跚學步般、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付熙和連忙上前扶住她,“你要出來,怎的不喚我。”
青宛沖他微笑:“我看你在忙,便沒叫你。”
付熙和看着她溫柔的笑顔,微微有些愣神。
這是一張極為清麗動人的臉,柳葉眉,秋水眸,翹鼻紅唇,溫婉柔美,她此刻雖穿着粗衣布裙,頭上也隻簡單插着一支木簪,卻氣質高雅,身上自有一股獨特的氣韻。
她的臉和手如白玉一般,白皙、清透、瑩潤。這樣的女子,定是出身大戶人家,自幼養尊處優,呼奴喚婢,才能将全身的皮肉養得這般柔嫩細膩。在他的想象中,那雙如羊脂白玉一般的手隻宜撫琴作詩,拈花簪鬓……
付熙和思緒越飄越遠,想到自己不過是個出身貧寒的鄉鎮郎中,靠着為人看病才勉強維持生計,難免生出自卑之意。
這麼好看的女子,是不屬于這裡的,等到她傷養好了,是不是就要離開了?
見他怔怔盯着自己不說話,青宛擡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付公子,你怎麼了?”
付熙和猛然回神:“沒、沒什麼……”
他清咳一聲,而後扶青宛慢慢走到柿子樹下,讓她坐在竹搖椅上曬太陽,自己則在一旁繼續翻曬生草藥。
“宛兒姑娘……”他一邊将清洗好的藥草放到竹席子上,一邊情緒低落道:“姑娘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若姑娘有需要,在下可帶着姑娘去尋找家人,送姑娘安全回家。”
青宛半躺在搖椅上,正盯着枝頭紅彤彤的柿子瞧,驟然間聽到他說要為自己尋找家人,目光不由一愣。
少頃,她緩緩坐起身,手攥着褪色的粗布裙擺,杏眼濕漉漉的:“公子要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