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見到景樂南,是在喬家後院那座剛修葺一新的玻璃花房裡。
對此人的背景了解說不上多詳細。
隻聽江錦繡輕描淡寫地提及他剛剛留學回來,國際金融畢業的高材生,長輩同喬家是舊交。卻也不知是什麼來路背景,明明看上去年紀輕輕的,父親對他的态度卻格外客氣,不僅周全禮待,還鄭重其事地拿出了放在酒窖裡的Latour。價錢昂貴也便罷了,這酒是年份極難得的藏釀,家裡也不過在特别重要的日子才會取出品嘗,平時連喬大家長都舍不得多喝兩口。所以,開瓶倒完的那刻,她真心覺得父親大方得完全沒有道理。
不過,人長得确實是有模有樣。
喬笥從小跟在喬遠青後頭出入各種場合,耳濡目染,眼光難免變得極挑剔。
她鮮少見能有男子将西服穿得如此好看,亦或是身量比例的關系,整體線條幹淨利落,配上GUCCI的銀質袖口、灰色的法式襯衫,将一身優雅清貴的氣質襯托得非常得體,不動聲色的靜默,像極某位從歐洲古堡走出來的名門貴胄。
可惜,此人站在花壇邊卻毫無預兆低伸出手,輕輕松松就将枝頭那朵紅玫瑰給摘了。
她當即傻了眼,怒氣沖沖地跑下台階發了好一頓脾氣不說,還将手裡整袋花肥不依不饒地潑了他一身。對客人做出如此教人難堪且有失分寸的行為,父親自然沒有護短,不僅當衆狠狠地厲聲将她訓斥了一頓,還語氣強硬地要求她立刻道歉。
怎麼可能會道歉?
那株玫瑰是她親手種下的,每日辛辛苦苦培土澆水百般呵護,好不容易才等到了第一朵花開。原本,打算在新生舞會上跟某人告白的。猶記得當時她氣急敗壞地毫無形象,一把推開他,隻差沒再洩憤補上幾腳。可惜,彼時隻顧匆匆搶過那朵盛開的玫瑰,卻完全沒有留意枝幹上的刺會紮了自己的手。
後來,她才知道。
每個人都有被愛情紮到手的時候。
景樂南向侍者要了杯蘇打水,體貼地遞給她,“喬小姐,喝這個會舒服點。”
“我沒有不舒服。”喬笥斜睨了他一眼。
在Madrid的時候,偶爾也曾聽洛琪在網絡上提過。
此人近年來在C城的商界混得風生水起,俨然成了個白手起家的城中新貴。還聽說,本城各類媒體為此大肆渲染報道了好一段時日,還曾興緻勃勃地想去挖他的底細,看看能不能弄些内幕交易,學曆造假之類的噱頭出來娛樂大衆。誰想,一向神通廣大的财經記者竟然碰了一鼻子灰,不但人家住處的門牌号碼摸不清楚,就連基本的家庭背景資料也查不出半個字,自然,就更别說其他了。
洛琪曾在電腦那頭揮着爪子口口聲聲斷言,此人水深。
“哦。”
景樂南意味深長地上揚音調,自顧自般閑适在她對面坐了下來,“莫非是我眼花了,剛才喬小姐跟新人賀詞的時候,臉色似乎不太好。”
喬笥擡起眼望了望了下四處。
三三兩兩的人遠遠聚在一起談笑風生,衣香鬓影,觥籌交錯,顯然還沒有人注意到這裡。既然這般糾纏不過,她也隻想三言兩語地快點将打發他走,“景先生,誠如你所看到的,我現在隻想一個人待着透透氣而已。”
那些人說的對。
喬家的大女兒一向被寵壞了,眼下的情形要是擱在從前,她大約直接不管不顧便甩臉色走人了,哪裡會壓着性子慢條斯理說上這麼多。其實在發生那些事情之前,她從來不曾懂得什麼叫做迂回忍耐,性格莽撞得讓人十分頭疼。
可如今,到底是不一樣了。
景樂南朝她微微一笑,依舊饒有興緻的樣子。
“喬小姐,我們之間是否有什麼誤會?否則,就一定是我多心了。”他用修長的手指勾起桌上的酒杯,面色遺憾,語氣也顯得十分惋惜,“你似乎不那麼待見我。 ”
他居然還好意思提起這個?
金色香槟的泡沫沿着直身杯壁緩緩消失,初初釋放出來是法國莊園野玫瑰的迷人芬芳 ,餘調裡卻帶着熱帶水果般的清甜,默不出聲地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覺得唇齒間似乎又有了甘草的回味。喬笥兀自捏着空空的高腳杯,半響才回答,“景先生,這是要聽真話?”
緊抿的嘴角,終于漣漪般生起了細碎的裂痕。
“以前上大學的時候,曾經有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喜歡上了一個人。那個時候,她為了他什麼都願意去做。可令人沒有想到是,那個男人理所當然地享受了一切,有一天卻在衆人面前漫不經心地調笑,說這個姑娘在床上表現是如何寡淡無味,倒還不如學着你一般,去尋個男人來調劑快活。”
“這種坊間傳聞你也信?”
“我沒有相信。”喬笥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可是,就在費爾斯俱樂部門口,還記得麼?一個傻乎乎地姑娘從對面的高樓上跳了下來。或許,那些話也不過是一個随口的玩笑罷了。可你們憑什麼拿它去肆無忌憚地傷害别人,然後若無其事地将她的愛情摔在地上。難道,就因為她主動喜歡他?所以,活該被這麼糟蹋,活該這麼不值得被珍惜……”
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就像是被人拿手一齊撕開。
血紅的新肉被連根拔起般,記憶連着筋骨般一起被撕裂,疼得她忍不住渾身打了一個寒顫。喬笥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想極力揮去腦海裡那晚殘忍不堪的畫面,滿地猩紅的破碎,以及冰涼的觸覺。
他定定望了她一會兒,“那天你也在?”
“陸子旻沒有你想象中壞,他故意說出的那些傷人的話,隻不過是想讓對方徹底死心罷了。依照那個姑娘的家世根本沒有可能踏進周家大門,這個圈子的遊戲規則,喬小姐不是該清楚麼?”
“是麼?”喬笥不禁冷笑出聲。
“說實話,我一點也不覺得你們有多高貴,又憑什麼去決定誰可以配上誰。”
“你們?”
景樂南玩味般地重複這兩個字細細咀嚼着,方才始終帶着笑意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不易覺察的沉意,“喬小姐是想強調,你,并不是在這個圈子當中的人嗎?那為何2年前,要哭着求我送你去機場呢?”
尖銳的指甲突兀地用力地掐入掌心,很疼。
漸漸也不那麼疼。
他其實說的對。
确實是自己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