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笥閉了閉眼,忽然覺得無力反駁。
陸子旻不是不愛,而是深愛。
可說到底,他骨子裡終究學不來身邊那些人的狠心,自然輸得一敗塗地。安安最後之所以選擇那條路,大概是因為心裡絕望。沒有人比她更愛陸子文,所以,也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陸子旻的軟弱。倒不如,幹脆将自己變成他生命中一個觸目驚心的,永遠不會愈合的傷口。
“過幾天我就要出國定居,既然碰見了臨前也送你一句話。那景家,上上下下沒有一盞是省油的燈,就算,曾經也算有……”齊優漫不經心地頓了頓,随即又不耐煩地揮揮手,“總之繼續同那個人交往下去,你将來一定會後悔的。”
“既然如此,為何昨晚你又要同那位先生在一起 ,而且舉止親密? ”
“你不愛聽,今天就算是我多事了。”齊優沉下臉色,随即便轉過身揚長而去。
下山的石階,依稀有些許青苔的痕迹。
齊優走得很快,背影依舊那般習慣性筆直着身體線條,揚起纖細漂亮的脖子,如當年那個被衆人捧在手心趾高氣昂的許家大小姐。可行至遠遠一個轉角處,她卻突然伸出手,不着痕迹般地觸碰了一下臉龐,停了停,終于消失在了一重重的綠蔭中,不見蹤影。
站在原地凝視半晌,喬笥一時間竟然忘了進退。
安安剛剛出事的時候,她簡直恨極了這個在背後興風作浪的女人,可就剛才某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瞬間,她心底竟然是有些松動的。
四下無人,偌大的房子隻剩海風在四處遊蕩。
喬笥索性換了衣服,跑去山腳下的白色沙灘耗掉半日光陰。足足挨到太陽落下的傍晚時分,才見景樂南才匆匆從外頭趕了回來。
不過,臉色看上去卻比出門時還差了幾分。
“蕭蕭沒有找到?”
他疲憊地歎了一口氣,“人倒是找着了,可這回是怎麼勸也不聽,剛才還同我吵了一架。”
“這麼晚了,你将一個女孩子留在外面不安全的。”她瞧着外頭的天色,有些擔心。
“我已經找人看着她,不然又該跑回去胡鬧了。”
她面色猶豫了一下,有些拿不定主意地建議,“不然,我去試試看能不能勸她?就算幫不上什麼忙,也能安慰幾句。”
别墅的東面,是一個平緩狹長山坡。
茂盛的齊膝野草被海風吹得簌簌做響,天色越來越暗,不遠處熟悉的海灘和建築物漸漸被暮色隐了起來,隻剩天邊一抹鎏金色散發着最後一絲亮光。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景樂南的後面,一面還要硬着頭皮擔心某個隐蔽的角落會不會藏着滑膩的生物。
“你确定沒有記錯方向?”她忍不住道。
“當然,這丫頭又跑去哪裡了?”景樂南緊皺着眉頭,腳步也越來越快。
喬笥緊跟着也加快幾步腳程,卻不留神腳被一根野藤絆了。
待穩好身子,景樂南已經繞過前方的一塊巨石,轉眼沒了人影。涼風掠過,頭頂的稀疏樹梢發出有些古怪的嗚嗚聲,像是從地穴裡深處傳出幽幽咽咽的輕聲人語。她心底不禁有些發毛,不由加緊随之轉過那塊巨石,卻口瞪目呆地發現那裡并沒有一個人。
而且,前面已經沒有路了。
一個幾十米深的懸崖高高聳立在一望無際的大海邊,巨大的海浪轟隆席卷而來,一波波地拍打激起丈高的浪花,震得崖壁上一些碎小石頭不時紛紛墜落,然後無聲無息地掉到下面黑色的海水中,猶如墜入無底墨淵般寂靜。天邊最後一抹光亮正漸漸消失在鉛灰色的海平線下,周圍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喬笥傻了傻眼。
她躊躇了一下,硬着頭皮下意識大聲叫了幾聲,可荒涼無比的崖上并沒有一個人應答,隻有四面八方的海風攜着鹹濕的氣息呼嘯而來,烈烈地刮過耳邊,整個天地間仿佛隻剩下空洞而機械的回音。忐忑不安地朝一旁空寂的崖邊瞧了眼,底下黝黑的海潮寒氣逼人,不覺腳又軟了幾分。
正惶然間,一聲尖銳的嘯聲倏然在頭頂猛然炸開。
無數耀眼的光線飛上天空,飛快劃過一條條長長的泛着硝煙的軌道。原本黑黝黝的海面猶如瞬間被無數的火樹銀花點亮,無數綻放的花蕊向四周急速飛去,飛到半空中,“啪”的一聲,又化作千萬顆光點飛濺開來,仿若整個天幕的漫天繁星都紛紛揚揚掉了下來,那些星花變越來越低,越來越亮,最後仿似又重新落回了黑色的雲海裡,然後,再重新開出新的花來。
如此周而複始,明明滅滅。
眼前的景色,這麼的美。
似萬裡繁花如夢,華錦烈火烹油。
喬笥仰起臉。
某年,也曾有過這樣一場盛大的煙火彙。
裴甯在人群中用力握着她的手,而她呢,緊緊靠着他溫熱的身子,幾乎錯覺自己的幸福可以一生一世。可惜彼時的她并沒有注意,裴甯眼中的沉默就像是眼前這漫天煙火的炙熱,待滿天煙雲開過的痕迹漸漸散去,一瞬間就能将所有的夢境被生生打碎,揉醒,虛幻擁入懷中的一切,醒來的時候也隻剩冰冷的餘燼。
“喬喬,生日快樂。”
黑暗崖邊的四周,不知什麼時候亮起了一團團暈紅的燈籠,星星點點,閃閃爍爍,景樂南修長的身影正笑吟吟站在浮光璀璨的最深處,似一片寂靜,又似一片喧嘩。
她緩緩轉過身,忽然間便淚流滿面。
“怎麼了,被吓着了?”景樂南一臉愕然,半是懊惱:“我就知道不該聽那個鬼丫頭出的主意,還說什麼但凡女孩子都會喜歡這種驚喜。”
她其實也沒有受到多大驚吓。
總不過是想起了從前那些不相幹的事情。
生日快樂。
熟悉卻又遙遠的簡單字眼。在國外的那兩年的刻意逃避,連她自己都開始慢慢遺忘了。可是剛才鼻子這莫名一酸,眼下也不好就這麼草草地收了場,隻得半怒半嗔地繼續瞪着他。
“喬喬,你别哭了。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什麼?早知道就不該拿話來騙我對不對?”
喬笥用手用力抹去滿臉濕意,覺得丢臉極了。
現在回過神來,用腳指頭想想也該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故事,什麼離家出走的青春叛逆少女,他這個主意拿得可真好。她也是笨,從今天一起床就被他給算計了,還傻乎乎地瞎操心,估計一路上他大概在心裡頭憋住笑呢,難怪來時的路上就隻是埋頭走路,連話都沒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