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宅子不同城市,夜空的星子明且亮,涼風習習,衣物薄了便教人徒生寒意。
待回到住處梳洗完畢已經夜深,窗外隻餘唧唧切切,如斷如續的蟲鳴。新鋪的床品上散發着淡淡的洗滌劑味道,幹爽舒适。偏她睡眠向來不好,又有些擇床,如今換了個地方,越發輾轉反側。等到混混沌沌間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時,才發現菱花紋木窗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的顔色。用手摸過身邊的位置,灰色的蘇繡錦被空空落落,直透着沁人的涼。
管事差人送過來的早餐是軟糯米粥和小菜,再配上現做的江南點心,看相十分可口。可惜她胃口不是很好,隻勉強吃了一些就放下了碗筷。橫豎獨自無趣,索性便出了小院四處走一走。庭院間抄手遊廊,池邊山石點綴,高大的圍牆留下斑駁,偏沒有生硬堆砌新料,處處透着不着痕迹的小心,也可見章家為了維護祖宅長久舊貌,确實費了不少功夫。她瞧着不遠處的廊前放着藤椅和藤桌,離藤桌幾尺處,花草正濃,心一動剛想走過去,卻隐隐聽見幾聲細語從綠蔭間飄了過來。
“……受了傷也不說,要不是少北發現,你要撐到什麼時候?”
“不過是個硯台,沒什麼要緊。”
“你也是,大家都知趣不提,你非要同章伯伯辯解……”
是景樂南的聲音。她想往前走,可那個陌生的女聲卻又讓她遲疑。正舉棋不定間,前方兩人已經從遊廊的拐角處轉了過來,進退不成,隻得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迎面走來的是位極美的女子。烏黑的短短的發,整整齊齊地襯貼着雪白剔透的皮膚,眉目間猶如一幅空靈隽雅的上好山水畫。這樣熟悉的相貌形容,讓她不由脫口而出:“季小姐……”
畢竟前不久才見過面的,況且又是那樣一位讓人過目不忘的美人,她此刻也終于恍然昨日在正廳見到那位薄霧綠身影時的熟悉感,果然是見過面的,隻是不想竟然有這樣的緣分。
對方顯然也是愕然:“喬小姐,怎麼是你?”
景樂南詫異:“你們認識?”
“你知道的,”那位季小姐臉頰瞬間飛上一抹绯紅,很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我的車牌是剛拿的,技術差,上次在鳳凰路那邊不小心撞到了喬小姐。還好沒有出什麼大事,要不然真的難辭其咎。你們舉行婚禮的時候我又正好在國外,竟然不知道喬小姐就是你的太太。
景樂南聞言看了看喬笥,皺了皺眉頭,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她再遲鈍也隐約覺得不妙,剛幹幹說道:“你們繼續聊……”卻不想景樂南一個大步上前,拽住她便往回走,她甚至來不及和季顔打個招呼被他踉跄拉開。他大約也是真的生氣了,完全沒有顧上平日裡慢條斯理的風範,于是一路動靜引人側面。好不容易回到住處,她身體剛剛抵住門,還來不及為自己辯解幾句,他便一個欺身上前環住她,炙熱的吻就突然落了下來,把她想說的話通通給壓了下去。
喬笥楞了楞,然後緩緩用手回抱住了他。
他的衣領有熟悉的青草淡淡的香, 混合着塗抹中藥膏的味道,透過微微敞開的衣襟縫隙,還隐約可以看見鎖骨部位的紅腫。可昨天晚上,他卻什麼都沒有說,偏偏還獨自一人坐了那麼久。後來章樂北差人來叫他,她還真的以為他去同長輩議事了。喬笥隻覺得莫名有些難過起來。以前總是不懂,現在卻好像漸漸明白了他的性子。而自己,大約很多時候真的沒有做過什麼讓他安心的事情,可她原本也不是現在這樣瞻前顧後的性子。年少時為了熱愛的一切不管不顧,如今大約是隻剩下杯弓蛇影了。
“不是故意瞞住不告訴你的,那天我正好遇到一點事,沒打通你的電話,也還沒有機會跟你說。”
良久,他才終于放過,卻依舊緊緊抱着她,聲音悶悶的:“你昨天說得對,我總是不在。”
“輕易認錯,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她意在緩解氛圍,取笑。
“現在大家都知道了,每每遇到你,我總是沒風格。可是喬笥,”他頓了頓,直直盯着她眼睛認真道:“到底要到什麼時候,你才會遇事就想起我。”
這樣出人意料的坦白,教她心頭猛地一熱,嘴上卻不由說:“在剛才那樣的美人面前,我何等何能讓你能想起這些。”
他默了默:“看樣子等會要囑咐廚房那道西湖醋魚不必做了,有人已經夠酸了。”
“嗳!”她佯怒。
“你看,這樣多好。” 景樂南眸子含笑:“我做了讓你不高興的事情,你可以罵我也可以撒嬌。我最怕的,不過就是你冷冷清清地在一旁看着,仿佛事不關己的樣子。”
“好。”她楞了一下,然後飛快地說:“以後你可就沒有那麼自由了,手機通訊錄我通通都要過目,可疑人士全部删掉,敢留一個我都跟你急。還有,每天晚上必須十點到家,遲到一分鐘就不許進門。最後,你每個月的收入要上交,俗話都說了,男人有錢要變壞的。”
“原來這才是你的真實面目。”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她故作一副得意狀。
“不後悔。”他握住她的手,吻住她的指尖,輕輕說道:“我也是一樣,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似有溫柔的煙火在耳邊一朵朵炸開,明明是白天,可閉眼眼睛,她卻隻覺得滿目星光摧殘。一大顆一大顆的星子,就像那天出海望見的景象,她原以為已經不可再見。那些空空落落的冰冷猜忌,果然不如直白的言語讓人安心。可這麼久以來,他們究竟一直在躲閃什麼,才不願意擁抱溫暖。明明,那些才是她一直渴望的東西。
“你陪我再睡一會兒,昨晚被少北折騰了一夜,勞師動衆地非要請醫生到家裡來,最後還驚動了母親。”他将她一把抱起,放到靠窗邊一張仿制明清的美人榻上,随即也在她身邊躺下。她剛想掙紮,他卻手用力摟住她的腰,閉上了眼睛,簡直下命令般:“别說話,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