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已經開始進入深秋。
中部的城市四季分明,無論是遠山還是城内,楓樹被秋風漸漸層層染紅,一片一片,從南往北從西往東,連空氣都隐隐約約彌漫着楓糖般蜜甜的氣息,處處都在宣告這個城市最好季節的來臨。畢竟春天的潮夏天的悶,冬天冷風肅殺,這個季節實在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地方。最近下了一場秋雨,天氣剛剛轉晴,湛藍的天空如水洗過的碧玉般,泡在一汪清澈的水裡,越發襯得景色宜人。
偏偏她的腳傷剛好,涼風吹過卻隻覺陣陣酸痛。
更難耐的,自然遠遠也不止這些。
喬笥靠在公司玻璃幕牆欄杆,怔怔望着眼前此起彼伏的林立高樓。沁涼的金屬緊緊貼着薄薄的衣服,她竟毫無預兆地想起了喬遠青當初說過的話。是啊,那樣不知深淺的門戶。
可當初她怎麼就敢。
她捏着手中的電話,思來想去歎了一口氣。
偏偏那個沈酆耳尖,隔着一道厚厚的門都尋了過來:“我可都聽說了,景樂南這次沖冠一怒為紅顔,好些世伯親自來說情都沒有用。愣是将你受的罪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對方,還談好了條件,永遠都不能回國。他這樣不顧江山誠心待你,你居然還躲在這裡歎氣。”
“你不是向來和他不對付,這次聽起來倒是難得贊賞。”
“你不明白,不是每一個人都是景樂南。”沈酆聳聳肩,“身家掙來不易散去容易,何況那季家是什麼來頭,季顔又是家中獨女。但凡有第二條路走,誰也不願撕破臉。他這樣堅持,無非是為了以後你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現在出去看看誰還敢來招惹你,連坤哥都在道上放了話,在C城隻要你想橫着走,看看誰敢豎着攔。”
“什麼亂七八糟,”她不由被氣笑:“你才是螃蟹。”
“看看,回來上班這幾天,你總算笑了一個。”沈酆如釋重負地搖了搖頭,“要是别的女子這樣被他捧在手心珍重,怕是早就高興得忘了形,你倒好,還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隻是擔心他,”喬笥頓了頓,“我什麼都做不了。”
的确什麼都做不了。
不僅幫不上他的忙,甚至連見他一面都難。
喬遠青聽聞她出事難得動了大怒,當天就趕了過來,不由分說将她的個人物品連夜搬回了喬家,勒令她回家養病。不僅如此,還限制閑雜人等探望。景樂南估計沒有料到自己居然也被歸類到了閑雜人等的範疇,被弄得措手不及。可能他到底覺得自己理虧,居然也沒有争辯,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一行人揚長而去。等她傷好可以出門,他又因急事去了外地公幹,仔細算起來,竟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見面了。
晚飯是江錦繡親手做的,這樣的待遇,從她受傷回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卻怎麼也習慣不了。大約聽多了江錦繡的冷言冷語,不常見的溫情總是教人覺得有些不自然。江錦繡大約也是如此,見她身上的傷好的差不多,今晚也不像往常那般陪在身邊,飯後淡淡幾句話結束,終于走開着手忙碌自己的事情了。她竟然暗裡松了一口。回到房裡也是無所事事,正打算拿起昨晚未讀完的書,手機卻突然響了。
“你在做什麼?”電話那頭的他似乎在外頭,有風吹過發出細微嘈雜聲。
她忍不住彎了嘴角:“約了人,正在梳打扮妝,等下就出門了。”
“現在還有人敢約你,膽子不小。”他約是聽出了點什麼,低低地笑。
“還不是托你的福。”她歎了一口。
如今事情鬧得圈子裡無人不知,但凡知趣點的,見到她便是繞路走,誰還敢靠近。她向來不愛出風頭,如今實在是躲無可躲,連公司極少露面的董事都打來電話問候。
“你都不知道,現在見你一面有多難。”他頓了頓,在電話那頭低低抱怨,難得沮喪的語氣倒不禁讓她莞爾。喬遠山的确尤其防他,大約有些埋怨他沒有照顧好自己的女兒的緣故,還特意囑咐了門房不能放他進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下飛機,已處理好事情就過來了。”
“你别介意,父親大約也是想讓别人知道,誰也不能欺負我。”她輕聲軟語地勸慰,轉而又覺得勸慰他這件事情着實有些好笑。他是什麼樣的人物,這樣的彎彎繞繞如何能不明白。
大約見她難得開心,他竟也配合:“嗯,那以後我也歸你管,你也不能讓别人欺負我。”
這樣幼稚的對話真不是他的風格,她隻覺越發好笑:“隻要你能說服父親,我肯定管你。可惜,你連進都進不來。”
“你望下看。”
喬笥下意識拉開窗簾望向窗外,卻一眼望見他正站在院子裡。
院子裡的銀杏黃了,金黃的葉子鋪了一地,他就站在銀杏樹下,黑色的西服英挺的身形,月光下,面冠如玉。她的臉微微一熱,鼻子突然就有些酸了:“你怎麼進來的?”
“翻牆。”
簡單扼要的回答,滿滿的畫面感,讓她再次忍俊不禁:“你不會每次都打算翻牆進來吧?”
“當然不是,所以我來帶你私奔。”
他的聲音溫柔得就像這微涼的秋夜,黑天鵝絨似的夜幕上有熠熠發光的星子,葉子上的露珠點點碎金。她簡直如同受了蠱惑般,忍不住就問了下去:“……去哪裡?”
“去哪裡都可以,隻要你願意……”
然後,她就真的跟他一起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