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裡安靜極了。
沙發側櫃上滴滴答答發出聲響的秒表,明明很細微,此刻落在耳邊卻像是尖尖細細的針劃在玻璃面上一般,刺着耳膜,吵得人不能安生心煩意亂。
天邊的雲正黑沉沉地壓下來。陰冷的風不知什麼時候起了,從C城上空四面八方地刮過來,寒氣如刀刃般,無孔不入地從門縫中穿梭而入,發出奇怪的嗚嗚聲,時而低沉,時而尖銳,像是一頭到處沖撞的噬人心魄的獸。她怔怔地坐在沙發上不由自由地打了個顫,瞧着窗外景物不禁模模糊糊地想,這樣糟糕的天氣明天恐怕也是不能再好轉了,那樣多黑的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散去。C城就是這樣的天氣,一旦陰郁起來,零零總總沒有半個月的時間,總是不能見到陽光的。她前兩天原本還調整了外出日程,想着親自去花木市場挑幾株蘭花放在住處一樓的廊間,景母說過幾次的,可他忙起來便總也記不住。
心底有些發慌,腦子裡卻胡亂想着亂七八糟的事情。
幾分鐘前喬遠青已經走了,臨時回望她的眼光裡透露着擔憂。她其實明白父親沒有當面說出口的意思。可明明是沒有什麼可心虛的,明明什麼壞的事情都沒有做,她卻十分不安,總覺得有什麼東西不對勁了。她不由想起剛才他靜靜地站在電梯門口,眸子如墨色般深,又似是一輪漲潮的江水,挾着洶湧。可他烏黑的眼睛就那樣瞧着她,他隻是瞧着她,無聲無息,仿佛根本沒有看見裴甯環在她肩頭的手。
喬笥下意識用手緊緊抓住沙發的邊緣,皮質的沙發深深地陷了進去。她也沒有覺得指甲疼,就好像是個溺水的人,無處可依,企圖抓住最後一塊浮木。一定可以解釋的,她寬慰自己,他總不會這樣不講道理。
好似過了一個世紀般的漫長。
景樂南終于伸出手關上了陽台的木格門,然後緩緩地一步步走了過來,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的身上,還殘留着淡淡的煙味和冰冷寒風的氣息,繞在她的鼻端。她突然恍惚想起昨天的夜裡,他也是這樣,不聲不響地站在院子的陰影裡,指間有一點紅色的微光在忽明忽滅,微光散去,就像劃落一個小小的流星,那時,他究竟在想什麼?
他昨天明明才說過的,不再抽煙了。
喬笥竭力穩住微微顫抖的身子。
“就算你不想聽,但我還是一定要說。”
她知道這樣的開場白算不得多好,可卻實在不知如何開口。洛琪說得對,他素來是那樣驕傲一個人,家世清貴,處事矜持,一定不會主動開口問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隻有她說,原原本本地,一字不漏地,連藏在心裡的角落都沒有錯過,坦坦蕩蕩地拿出來告訴他。她并沒有做錯什麼,如果真的有哪裡錯了,那一定是因為她太笨,她一直都是這樣笨,才會不知道真正想留住的人究竟是誰。
她仔細叙述經過,原原本本,也沒有漏過任何細枝末節。
景樂南依舊維持着剛才的姿勢,沒有詢問,沒有質疑。他的表情沒有任何細微的變化,甚至都沒有再說些别的,聽完隻是從從茶幾上拿起攜帶的黑色公文包,又從裡面取出了一份文件,直接遞給了她。
“這是季顔回國的原因。”
白字黑字的文件,除了條件,内容都是千變一律的法律條文。
末尾落款處是陌生的簽字,可簽署的名字卻是她熟悉的。她又驚又疑地看着他,可他看上去卻依舊神色淡淡。
“原本負責對接這次城改項目的負責人,前兩周臨時換成了季家的一個主事,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他迅速地在背地裡和章家達成了協議。等察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季家提出的的條件是讓季顔回國,作為補償我,父親已經同意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還母親真正的自由。”景樂南沉默了一下,“我還沒想到辦法阻止……你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所有人的人都在場,她拿起我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故意聽了你的電話。”
原來如此。
所以在打不通的她的電話之後,他才會在第一時間就去找喬遠青解釋,畢竟在說服一個人方面,他總是那麼有辦法。父親大約是想跟他一同來安撫自己的,卻不想在電梯門口又撞見了那樣一幕。隻是一環扣一環,所有不對的時機都統統一起碰上。
喬笥不由地心底苦笑了一下。
其實她對季顔沒有那麼強烈的恨意。當初那件事情發生,最多的想法不過是報警了事。但今天中午,她從電話那頭猝不及防地再次聽到季顔的聲音,卻突然不清楚心裡那種突如其來的刺痛,到底究竟是什麼原因了。
或者,是她一直以來暗藏的狹隘心在作祟吧。
平時将這樣的心思藏得好,就連自己都騙了過去。她其實也是奢望的,無法發生什麼事情,自己能夠被人義無反顧地選擇,被人視若珍寶地捧在手裡。她隻是一直都在害怕罷了,就像年幼時的江錦繡抛了下她,年少時的裴甯放棄她,因為她對他們而言,永遠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喬笥出神地看着面前的人,他本來就身材高,此刻英挺的臉堪堪落在客廳水晶燈的明亮處,五官在光影作用下越發分明俊朗。所以,這才是自己關掉手機不願面對的原因吧。她一直都在害怕,她害怕他其實跟他們是一樣,怕自己在他的心中也沒有那麼重要,
沒有那麼重要,也就沒有權利指責,理直氣壯地去要求對方。
她不願去試探這個答案。
“我不在意的。”
她輕輕地說,像是對他,又像是對自己。
“我最讨厭的,就是你現在這個樣子而已,無動于衷,事不關己。”
他的反應卻沒有在她的意料中,他隻是沉默良久,最後兀自冷冷笑了一下,“也是,你當然不會在意這些。你真正在意的,從來就隻有一個裴甯而已。”
字字誅心。
他從未這樣跟她說過話。
喬笥猛然擡起頭,望着面前那張越來越冷冽疏離的臉,心裡的不安就像一點不小心渲染在白紙上的墨汁,勢不可擋地蔓延開了。他怎麼可以這樣看待她?
“剛才的事情我已經解釋過了。”
“裴甯如今已經恢複單身,還明确向你表明了他的态度。”景樂南卻沒有再看向她,重新低下頭,似乎斟酌着詞句般,“所以,我覺得我們需要重新考慮看看,還有沒有必要在一起?”
“你在說什麼?”她愣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想你以後後悔。”他伸出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憊般:“趁着現在還有機會,你不如重新選擇。”
“你的解釋我都接受,為什麼我說什麼你都不信,這樣不公平。”她抖着聲音。
他甚至連眉頭都沒有再皺一下,隻拿眼角的餘光淡淡掠過她的臉,然後就看向了别的地方去了。“昨天你和裴甯在咖啡廳的時候,其實我也在。那時剛下飛機,用手機查了你的定位,原本是想着跟你當面解釋季顔的事情。趕到的時候,正好看見裴甯拉住你的手。不要否認,你當時猶豫了,要不是我故意砸了個杯子,你大概根本舍不得放開。”
她的臉倏然一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這才總算明白了他留下來同她談話的真正意圖。
他不信她,他還是不信她。
這個時候将季顔的事情拿出來當做擋箭牌,處處顧左右而言他。
原來,他竟然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喬笥感覺有什麼東西迅速哽住了她的喉嚨,想反駁,可是巨大的痛,一層層如驚濤駭浪般朝她撲面而來,她還不及說什麼,就看見他幹脆利落地穿上大衣轉身往玄關處走去。她隻覺自己如墜冰窖,可心裡卻像有一把火在燒。
他生氣了。
他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喬笥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不顧一起地朝他奔去過,然後從背後緊緊抱住他的腰。她覺得自己呼吸急促,心跳加速,連身體都在開始微微顫抖。可她沒有辦法控制這些,隻能下意識地想緊緊貼着他,仿佛恨不得融入他的身體裡一般。她将臉用力埋進他的衣服裡,淚水順着臉頰簌簌滑落下來,可她不敢哭出聲,她生怕一點多餘的動靜,他就消失不見了。
“你别走,你不能就這樣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