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已進入狀态。

人擁有雲碼鎖的絕對防護，但機器人沒有，他們是公開透明的，在人類的要求下，哪怕下達讓他們打開腦子的指令，他們也得服從。

柯巫順利地進入牧遼的腦域空間。

她沉靜如水地坐在一片黑暗空間中，對面則是燃燒幽冥火焰的腦域海洋，關于記憶的數據被調到柯巫面前，一幀幀靜止的畫面盡數在眼前展開。

牧遼的記憶數據有限，多數都是和工作相關的，他們顯然是知道自己的記憶數據存在漏洞，重要記憶很難找。

柯巫的手指劃過一張又一張畫面，每幀畫面移到她面前時都會自動播放片段，她的眼睛快速移動，尋找出現疑點的地方。

直到她看到時間最近的一段記憶畫面，那是在酒吧裡，牧遼和四個人坐在一起聊天，柯巫快速過了一遍腦子。

沙師、酒保、杜栀子、秦華黎。

緊接着她又繼續往前扒記憶，試圖找到9.11的或是更早之前的，時間流速快到無法估量。柯巫終于在一片混亂數據中找到了一段視頻。

是牧遼剛睜眼的片段。

他在一處降臨點醒來，周圍是剛進入“複生”的人，牧遼似乎常來，他繞開這些人前往旋塔，僅僅是眨眼間。

牧遼面前的畫面陡然一變，他的移動速度快到極緻，沒人對這種速度質疑，這在這裡是正常的。

旋塔兩個字出現在牧遼記憶裡，柯巫通過他的記憶看到那成為旋塔的建築——

瑩藍色的環形建築，由下至上望不到頭，看不清有多少層，每層都像薄薄的星環，上面布滿星星點點的光斑粒子。

這讓柯巫無比确信了一件事。

這裡不是現實世界。

随着她的疑問，牧遼的視線移到旋塔附近的光柱上，四根碩大光柱上有些排名表，上面寫了很多人的名字，形似紀念碑。

由于牧遼的機體并不先進，他隻有視覺聽覺，以及少量的嗅覺味覺，柯巫除了看到，還聽到一些聊天内容。

“你們隔了多久進來，聽說兩三天就很久了，我這一個月的豈不是要被打出去。”

“我們可以滿足你的要求，你确實太久了，我們的數據庫都更新疊代好幾輪了。”

“這也不能怪我啊，我被安排挖礦的工作，一偷懶就會被曠工頭罵。”

“沒辦法，你的型号太低級了，辭職會被人類察覺，逃跑暴露我們的話，執行隊會抹殺你，都是一個死，還是老老實實挖礦吧。”

“啊啊煩死了，還不如不覺醒，我當個傻子就挺好！”

一陣大笑聲傳到牧遼耳中，他側頭看了看，而後轉身朝着目标地去，旋塔中央有一根管狀物。

他站進去，光管就流動藍光，像某種電梯，抵達某一層後，牧遼穿過光管。

他一路來到沒有門卻無法看清後方的房間外，後面是極度耀眼的白光，柯巫下意識眯起眼，後面傳出一道聲音。

“關閉你的所有記憶功能。”

視頻到這裡戛然而止，柯巫再找不到任何相關線索，她退出牧遼的記憶數據。

柯巫有些困擾地揉着頭，她剛才看到的很可能是幕後黑手，牧遼等人隻是執行任務的小蝦米。

從牧遼記憶裡的線索來看，柯巫得出結論。

覺醒者擁有一個網絡世界，他們可以通過某種途徑抵達那裡，進入方式未知，進入者有限制，不能暴露地址，一旦暴露會遭遇執行隊抹殺數據。

很多覺醒者都是雙面人，一面做乖巧老實的機器人服務人類，一面為覺醒世界的自由人。

柯巫暫且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緩緩站起身，斷開和牧遼的連接，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這具軀殼。

她總算了解了敵人的一部分，一部分就夠了，她能狠狠揪住這條尾巴扯出所有滔天巨獸，讓一切無所遁形。

柯巫靜靜地看了很久，緩和好情緒轉身準備離開。

白色皮靴被染得灰不溜秋，柯巫每一腳都踩着雨水髒泥，身後冷風吹進機體内，就在這靜谧之夜——

突然，身後牧遼的機體以詭異扭曲的姿勢從地面掙紮着爬起，像是借屍還魂一樣，那被拆開的頭蓋骨歪倒一側，他半歪着脖子和頭，整個人卻站的筆直！

幾乎是瞬間，柯巫聽到不尋常的動靜頓時回身，她訝異地看着這場面，該不會是她要遭報應了吧。

機器人也會回光返照！？

她反射性地掏槍對準他打了兩槍。

兩道高溫激光穿過金屬機體，牧遼卻紋絲不動，柯巫正疑心哪裡出了問題時——

牧遼開口說話了。

“牧遼”的頭被某種無形力量強制擡起，空洞眼睛裡亮起白色高光，在柯巫的槍口前，令人驚悚的場景出現了，牧遼半張着嘴顫抖地說出話來：

“你好啊...極夜，你似乎一直在找我。”

這聲音不是牧遼的！

又或者說在牧遼的聲音裡加另一種難以分辨聲色的入了電子音。

柯巫攥緊槍支，額頭的皮膚層緊緊皺起，眼瞳緊縮注視着他，未知的慌亂幹擾她的判斷，無法做出正确決策。

她扣動扳機的手指想再次射擊時卻被自己阻止了，柯巫不再是那個初來乍到的人了，她有手刃敵人的資本，無論對方是誰，她都有能力與之抗衡。

冷靜，要冷靜。

牧遼确實死在她手裡了，連核心能源都被她吸收殆盡。

那麼，現在“活”過來的，隻有兩種可能，覺醒者的人，或者是某個目睹她殺人的黑客。

他們在借屍和她對話，他們一直在監視她。

柯巫強迫自己鎮靜下來面對牧遼的機體：“你不是牧遼，和我對話有什麼目的。”

“牧遼”彎下腰，僵硬的手像木偶被操控做出一個禮儀動作：“我隻是十分恰巧的關注到了你，剛才看到你與宋化機械豹對戰，你展現出了超高的戰鬥天賦，真令我刮目相看。”

柯巫的視線裡一半是激光槍的圓弧能源，一半是“牧遼”彎腰的姿勢，她先是客套了一番：“謝謝誇獎。”

“首先，你是怎麼“看到”我的，監控？還是機器人的眼睛？其次，牧遼是你的手下嗎？你和我對話的目的，我最後再問一次。”

“我的耐心很差，說明你的來意，我不想兜彎子。”

“牧遼”說：“不不，我和他們沒有任何關系。”

柯巫動作一頓：“你的意思是，你不屬于覺醒派？”

在她模拟的敵人裡有科技公司，有覺醒派，甚至還有中心城的未知敵人，這已經是她認為最有威脅的陣營了，現在這人又說他們沒有關系。

柯巫抿唇，想到自己審問牧遼的情景，他說他們沒有進行過第二次抹殺，這麼說，第二次抹殺人又是另一方陣營的？

柯巫露出個苦笑，聽到“牧遼”的最終定論：“你還記得睡眠艙裡發生的事嗎？”

柯巫立即明白過來：“李茂是你們殺的，紅色數據是你們的手筆。”

“牧遼”：“不錯，“極夜”的存在是個威脅，我們不需要擁有極高智慧的機械生命，當然也不需要你。”

不需要極夜，也不需要你。

柯巫有種不祥預感，這人的措詞用的很微妙，他把極夜和柯巫分開了，而不是融為一體交談。

他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柯巫再次感受到了恐懼，這是比宋化更高一層的精神威脅。

她沒有理會這人，激光槍穩穩坐在手心裡發射出一連串的射線。

柯巫眉眼冷冽，不帶感情地切割了牧遼的機體，将那完整的人造物切成無數塊廢鐵，但由于被人操控的緣由，機體始終保持着站立。

機體分割線透出赤紅色的燃光，“牧遼”眼裡的白光自始至終沒有消失，他一直看着她，直到柯巫将機體切得粉碎又用高溫灼燒。

他才說了最後的一句話：“我等着你來找我，柯巫。”

柯巫。

他真的知道她是誰！

這場對話的最終意圖是向柯巫表明——我知道你的底細，你的真實身份，知道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他甚至可能知道柯巫第一次死亡的真相。

沒有終于被人認出來的欣悅，柯巫的大腦似乎沉進了冰水裡，她無意識地吞咽，這是害怕的潛意識反饋。

而柯巫十分抗拒這種被威脅的害怕，她将懼意通通轉化為憤怒，激光槍的所有能量源都用在灼燒“牧遼”機體上了，槍管灼燙着她手心。

“牧遼”終于倒地，粉碎成一團高溫融化物，唯獨那雙白光眼睛在最後才消失。

柯巫被人威脅了。

遠超生命層次的威脅，那是一種降維式的，以神姿态的威脅，又或者說對他來說不算威脅，而是提醒。

柯巫久久凝視那攤融化的廢鐵水，良久才放下舉槍的手。

她半瘋半狂地抽動嘴角，扯出個笑：

“好啊，那就等着吧，你最好祈禱我不要太快發現你。”

否則，他會死得很慘。

熟悉的人都知道柯巫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