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明旖的那張臉，和她的親生母親柳卉，實在是太像了，她的那雙溫婉眉眼，便如皇帝當年第一回見到柳氏那般，忘卻不得。
柳卉沒能入宮，她為了抗拒帝王的索取，固執地短短一個月之内就下嫁窦家，一介一品嫡女，甘願入那五品官府的門。
她甯願低嫁都不願做這天下之主的妃嫔！
胤元帝憶起往事，一股驟然的怒火升起，眼神瞪大，掌中的力道更大。
“陛下！”
姜皇後見皇帝微微失态，臉上的笑一僵，連忙道：“陛下，還是讓窦大小姐先去解棋局吧。”
胤元帝回過神，低聲應了一聲。
梁妙側過身，淺笑而對窦明旖，“窦大小姐，請。”
窦明旖走至棋局之前，周遭寂靜無聲，無數的注視從四面八方而來，有上首陛下的，還有男席、女席的好奇探望，有窦明曦的看好戲，還有齊謹的擔憂。
眸子輕瞥，她對上齊謹的那雙桃花眼，她朝着他搖了搖頭，笑了一記。
而後窦明旖眼眸落回棋盤，細細打量着那張死局。
棋面險象叢生，白子與黑子以一股淩亂之勢纏繞一起，不論怎麼落子，這死局都不好盤活。
窦明旖捂嘴輕聲道：“姐姐要思索多久呢？”
齊恒不悅地投來冷眼，鄭祺秀則冷哼：“你這做妹妹的，像是不安好心的很，你真當你姐姐解不出棋局便是好事？到時丢的可是大胤的臉。”
“總不會丢我的臉。”窦明曦不在乎地把玩指甲。
鄭祺秀不再說話，和腦子草包的女人沒什麼可談的，為了私欲而不顧公家的，讓人看着就想打一頓。
“窦大小姐，時候有些久了。”
眼看窦明旖在棋盤跟前站了許久了，可也無半點動作，梁妙等的不耐煩了。尤其是每每齊謹看過來的時候，她總能看清齊謹眼裡的深意，那是對窦明旖的，身為女人的她對此尤為敏銳。
梁妙道：“若是你解不出無妨，畢竟大胤和大夏都難找出一個……”
“喔！”
不等梁妙說完，宴席之中已齊齊抽氣，原是窦明旖執起一枚黑子輕輕落在了棋盤角落。
有人不解，速速看去崔行崔大人，他摸着花白的胡子，直搖頭，“看不懂窦大小姐何意啊，這棋下的如同未下，她不會初生牛犢不怕虎，瞎摸索吧？”
梁妙微愣，轉而勾笑：“窦大小姐，瞎下可比不會還要可恥。”
窦明旖視若無睹，又拿了一枚，素手徑直落在左側的棋盤。
第三子則在右側，第四子在第三子的北面正上方。
崔行越是看着，眉頭越發緊鎖，他摸胡須的手快了幾分，就見窦明旖的第五子落在了上首的棋盤中央，過了半晌，他再也忍不住起身喊了出聲：“老朽懂了，這一招叫置死地而後生，看似自尋死路，實則以死為局，盤活一整張棋！窦大小姐這棋妙啊，心思實在是巧！”
窦明旖收回手，她轉過身，在她身後那一張玉盤之上，黑子與白子再不是不分你我，而是五子相連，黑子勢如破竹，大勝！
梁妙不敢置信地盯着這一幕，她呆呆地張口：“不可能，怎麼可能！你怎麼會破的了我的棋！我不信，這不可能！這棋乃是天下無解，怎麼會……”
窦明旖淡然地望着她，梁妙顯然不肯承認自己已敗，她口出狂言便是有這個底氣，可這份底氣若一朝被人超越，那自尊的破裂，可是難以縫補。
鄭祺秀笑了：“窦大小姐還真是厲害！”
窦明曦不敢置信，“怎麼可能？她怎麼真能！”
鄭祺秀看過來：“你什麼意思？你不知道你姐姐下棋好？人是你推上去的，又是你口出狂言，呵！”
算計之事沒能得逞，窦明曦臉都白了。
齊湘和齊溪抱在一起，全心為窦明旖開懷，齊溪道：“明旖姐姐的棋藝乃是天下第一絕，我早便知道！”
“可惜我沒得明旖姐姐的真傳。”齊湘不免遺憾。
齊溪笑着道：“皇姐，我陪你學。”
齊湘跟着笑了。
敏玉縣主秦玟則是有股了然的态度，她環臂生笑：“窦明旖啊窦明旖，你這藏拙還真是騙了所有人啊，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回你必是人盡皆知了，真好！”
窦家二房的幾位才是松口氣，何氏手心都起了汗，真怕窦明旖解不出，那時候她可得上去把人護着，還好解出來了。
窦明裕更是為自家妹妹而自豪，她絕不輸京中任何一位貴女，早該是一顆明珠綻放光華的。
“三公主，正可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夏無人能解，焉知我大胤卻并非無人才呢？”
窦明旖莞爾，她隻是立在那，周身似萦繞一層光。
“說得好，大胤人才濟濟，能解出這千古棋局不稀罕，哈哈哈！”胤元帝因窦明旖這一番話心花怒放，不愧是柳卉的女兒，頗有她的心性，“窦家真是養了個好女兒啊，賞，朕要大賞！”
“多謝陛下。”
窦明旖不卑不亢，衣擺輕轉，她整個人顯得十分平靜，仿若這天下難解的難題并不是出自她手來解。
“三公主可是得願賭服輸？”齊謹開了口，霎時衆人都看了過去，靜候梁妙回應。
梁妙的臉色才是難看，齊謹此前遲遲沒開過口，也根本不看她，便是無意與她的意思，可她偏要強求，拿三座城池對賭，後果就是賠了個精光，什麼也不剩。
這會兒窦明旖破了局，齊謹明晃晃的袒護之意，要她心甘情願願賭服輸。
梁妙的臉變了又變，眼中蓄起了點滴淚花，她咬唇想開口卻又說不出話來。
胤元帝見梁妙不語，追問道：“三公主應下了三座城池為賭約，如今大胤有人解了棋，可是該将那三座城池拱手讓出？還是說，這賭局打起初，你們便是在玩弄大胤？”
“陛下息怒。”
梁放見狀擋在了她的身前，胤元帝言語帶刺，着實不妙，他忙道歉道：“我皇妹是一時有些失神，沒想到大胤有窦大小姐如此的能人，太過驚訝。三座城池我們大胤願賭服輸，事後一并送給陛下。”
梁妙良久憋出一個字，“是。”
“好，大夏爽快，大胤自當随你們的心意。這百年之交，朕應了。”
胤元帝哈哈大笑起來，可見有多暢快，便同意這本就該定下來的邊關和平。
“皇伯父，窦大小姐破此難局，更為我大胤一舉奪下三座城池，可該褒獎于她？”齊謹插話。
崔行跟着拜道：“是啊陛下，窦大小姐可是一棋換三座城池，為我大胤立下大功一件啊！”
楚相接道：“臣附議，窦大小姐這番乃是天下女子之典範，實乃該重重獎賞！”
甯王爺看了看安靜站立的窦明旖，再看了看自家兒子齊謹的目光，有什麼就了悟。
如此處事不驚的姑娘，和他娘還真是不太一樣，原來這小子看上的是這樣的口味啊？
甯王爺像想起什麼大笑起來，大大咧咧就道：“陛下，那三公主賭約之中便是說，赢了有意和我兒結好，既如此，赢得是窦大小姐，那這結好之人，可該換成窦大小姐？”
此話一出，衆人嘩然，連上首的太後都坐不住了。
甯王爺是何意？
三公主梁妙話中滿心滿意都是願意帶三座城池嫁與齊謹，因齊謹無意才立下誓約，總而言之都是想做齊謹的妻。而如今，這赢下棋局的，是窦府的大小姐窦明旖，那齊謹的妻位，可理應換作是她？
甯王爺便是這個意思。
齊謹挑眉，他從來沒覺着自家父王如此順眼，得他的心，這每一句每一個字都說到了他的心坎。
窦明旖，他執念着，愛了兩輩子的人，在他為難之時，以那樣驚豔奪目的姿态，平息安亂。
她就該是他的妻，隻有她，隻能是她。
女席那面都在論窦明旖的出身，四品官之後，可配得上甯王府世子正妃的位子，可還有人道她可是為大胤赢得了臉面尊嚴，更奪下三座城池，非比尋常女子。
窦老夫人雙手合十，不住念叨：“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何氏擔憂不已，她心知窦明旖向來求安，不求榮華富貴，更不屑與嫁入皇家紛争。
窦謙早不知所措了，先前窦明曦出聲放話讓窦明旖上去，他就直感丢臉，那一刻都有想和窦明旖斬斷關系的念頭了。可誰知窦明旖竟解開了，還受了陛下的青眼，他這個當父親的，聽着身邊無數同僚的祝賀，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不真實。
楚相笑着說：“看來甯王爺是看中了窦大小姐，如此風華，入甯王府實屬可行。”
太後錯愕地看向甯王爺和齊謹，“謹兒？”
齊謹的桃花眼投向太後，在深宮中浸汝的太後哪裡看不懂他的意思，齊謹對梁妙那等反感，可甯王爺說了這話，他卻從未抗拒，這已然是他的态度。
太後歎了口氣，她欣喜自家孫兒開了竅，終于有了中意的姑娘，這姑娘今日還這等奪目，着實得她的心。可又發愁，窦家身份太低，偏還出了個不省心的清妃。
窦明旖不敢擡手，上首帝王凝視在她頭頂的目光十分灼人，那種感覺好似回到了前世選秀被帝王盯上的時候，她隻覺得有些不妙。
衆人沒感覺，可坐在胤元帝身側的姜皇後有所實感，她明白帝王心中對柳卉的執着，曾被她百般阻撓，可這一日終究還是來了。
皇帝不願，他不想再放手，上回的放手便是柳卉下嫁他人，而她的女兒，出落的太像她，皇帝動心了。
柳卉！
都死了這麼多年了，竟還沒能從帝王心裡抹去，她的女兒甚至青出于藍，比其母還要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