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木着一張臉,推到了自己剛剛搭建好的城堡,積木撞擊的聲響剛好足夠遮掩住耳畔繁雜的心聲。
“那麼,親愛的,來跟我講講吧,額頭上的傷是怎麼搞的。”
一片陰影籠罩自己,小小的身影擡頭望向眼前,她盯了她的臉一會,才小聲說道:“夢。”
這個女人二十出頭的樣子,幹練的短發刺刺的,像是剛剛睡醒,琥珀色的眸子帶着濕潤的笑意,正認真凝視着自己額頭上的傷疤。
垂下的視線落在女人胸前歪七倒八的工牌上。
【佩勒倪博士】
【歐諾斯計劃負責人-尼布爾海姆】
她唯獨聽不見眼前這人心中的聲音。
“夢?”佩勒倪伸出手,輕輕按壓着已經完好如初的皮膚,傷口在撕裂之後沒多久就愈合了,“這次還是不開心的夢嗎?”
“記不清了。”她低聲回答着,“太多噩夢了,我不想費精力去記着。”
按壓自己皮膚的手指一頓,轉而微微張開輕輕捏住她還帶有嬰兒肥的臉頰。
“我今天的申請通過了,過幾天帶你出去玩。”佩勒倪唇邊勾起愉悅笑意,“但你先要跟我講講你怎麼把自己又給弄傷了。”
“我……”她抿了抿顔色淺淡的唇,“我夢見了一個朋友。”
幽靜的碧色,粼粼閃耀的銀發。
“他很無助。”
空洞泛白的實驗室,将男孩的臉色襯得更加蒼白。
“他在尋找他的母親,”她眨了下眼睛,“跟我一樣。”
“你記得他的臉嗎?”佩勒倪抽出随身攜帶的消毒紙巾,緩慢擦拭着她額頭的血迹,“或者其他什麼特征。”
沒有等到回應。
她隻是沉默地盯着她,像是極力隐藏什麼屬于自己的東西。
“不想說也沒關系。”佩勒倪不介意孩子擁有自己的秘密,“那夢見他跟你受傷又有什麼關系?”
她本不想跟人交流,可以選擇一貫的沉默去應付周邊人的言語。
但是,這次遇到的事情,牽扯到了自己。
“那個人背叛了你。”她避開了自己因何受傷的話題,将話題轉向她自身,“她接受了其他人的誘惑。”
“……這個嘛,”佩勒倪臉上的笑并未消退,隻不過垂下了眼皮,隐約遮掩住略帶無奈的目光,“沒什麼關系,她也是迫不得已。”
她不解,歪頭問:“為什麼?”
她聽見佩勒倪近乎于呢喃的恍惚言語。
“有時候,人就要學會裝傻。”
她不知為何,偏偏記住了這句話。
外出的申請維持了一個月,在佩勒倪再三投遞下,終予以批準。
出行的當天,并不是一個好天氣。
悶熱的空氣擠壓得人喘不上來氣,灰色的雲層好似不散的怨氣,幹涸的池塘隻有伶仃魚兒掙紮,試圖脫離死亡的結局。
這是暴雨來臨的前兆。
她握緊佩勒倪的手,這是她第一次踏出實驗室。
外面的世界蒙上了一層灰燼,原來同石頭屋子裡的地下一模一樣。
“抱歉,因為長時間待在地下室,我都忘記還有天氣這一說,”佩勒倪懊惱的按壓着眉心,“下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來呢。”
她們的活動範圍被限制于神羅公館荒涼的後院,滿是灰塵無精打采的幹巴植被耷拉着頭,佩勒倪坐在長椅上放松着享受着來之不易的短暫時間,而她則在一旁蹲下看不知名的黑色小蟲子緩慢攀爬在枯葉中。
蟲子展翅,透明的翅翼閃現一絲幽幽的墨綠,像是一道閃電,劃過她的頭腦。
她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碧色閃光零星散落。
随後一個碧色光點在黑暗中騰升,如此龐大,如此熟悉。
她冷不丁擡頭,視線從黑暗中闖出,穿過黑暗,穿過焦躁的空氣與雜亂的枝丫,猛然撞上高處的另一個同類同樣的視線。
和夢中一樣,暗淡天幕也壓不住的銀色微翹着,碧色豎瞳一眨不眨正垂眸凝望着自己,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怔怔的,像是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奇迹。
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明朗的月亮。
雖然她并未親眼見過月亮是何種美麗耀眼,但是眼前的人,已是最最驚豔與獨一。
他們是存在此地的幽靈,目光悄無聲息的彙聚交融,然後交錯而過,相互勒緊彼此的靈魂的弦。
緊接着悄然皆沉沒于黑暗。
“那是誰?”她問身旁小憩的佩勒倪。
“誰?”
佩勒倪慵懶的轉頭看向她,并未注意到樓上來了又去的孩子。
“不,沒什麼。”
忽然起了一陣風,攪亂了雲層,也吹起了命運交織的線。
從此,便有了未名的連結。
她話鋒一轉,“外面的天氣都是這樣嗎?”
“往後不會遇到比這更糟糕的天氣了。”佩勒倪似笑非笑,“這是你第一次對除我以外的人類感興趣。”
人類?
她說不上來自己對人類感不感興趣。
他不一樣,卻跟我一樣。
“那種視線……”她說:“他和你有一樣的眼神。”
不是對待試驗品的态度,不是為了其他多餘的憐憫或懼怕而看向自己。
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她自身的存在。
“那我大概知道你問的是誰了。”佩勒倪将頭轉向一旁的人,“他叫薩菲羅斯。”
她在心底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你曾詢問過那孩子母親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我現在仍然思考不出來答案。”
尚在沉睡的她在實驗艙裡聽到了全部,那是加斯特博士離開前的前一夜,他們幾個人為了什麼問題争持不休,佩勒倪沒有攔住憤怒退出實驗組的加斯特博士,也無法阻止自己好友的消失。
那是她第一次睜開眼睛面對這個新奇的世界。
透過光滑的玻璃,她見到了兩個女人。
其中一個紮着馬尾神情憂傷的女人,她聽到了女人心底裡最深的渴望。
佩勒倪滿臉驚愕的看着沉睡了二十多年的,仍舊維持着兩歲模樣的女嬰。
女嬰沒有哭鬧,也沒有膽怯,隻是手腳并用的攀爬起來。
“露克蕾西娅。”
她準确無誤的叫出憂郁女人的名字,揚起的臉頰在冷色的白熾燈光下格外鮮明
“事到如今,你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