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今日就要進城了。”
劉禹錫笑了笑,他如今任主客郎中,碌碌的車聲已經響了一個多月,他們終于又要到長安城了。
“我們先收拾好屋子,明日一同去親仁裡吧,兄長和姊姊也去。”
眼前的孩子點點頭。
這些年裡,柳周六随他來往各地,已從孩童長成至他肩側的少年了,性子還像幼時沉靜。柳宗元從前給周六取名柳告,周六後來也一直用着這個學名。被用心擇取的卦辭之義,應當是柳宗元對他最美好的期望與祝福。
劉禹錫那三個孩子也長大了,侖郎還在和州時就與他一樣高,妹妹也過了及笄之年,隻有孟郎那自小的性子偶爾還讓他不太省心。
不過說起孟郎,家裡也有件喜事。他這幾年常常和楊歸厚寫信,他們本就是同窗,後來又談出了親家的情分,孟郎和楊家娘子的親事就這樣定了下來。韓泰那年去湖州途徑洛陽,特意拜訪過他,得知此事不忘與他感歎,子厚與楊家有親,昔日同窗又成了親家,要是子厚還在,也當喝一杯喜酒了。
他的确欠柳宗元一杯酒,應當親自和周六一同去墓前斟滿。
那些柳家消息都是盧遵寄來的,盧遵行事一貫守約,總是把他最想知道的事情都及時告訴他,這回說起家裡添了個名叫“周七”的男嬰,那回就說起表兄在七月下葬栖鳳原……
劉禹錫在元和十五年收到盧遵的信總是抱着一種複雜的心情,連拆開信封的手都會變得猶疑。他想知道那些事是否是真實的,又怕那些事是真實的。他不能回避,他不能遺漏任何一件和柳家有關的事情,朋友們還等着他轉達消息。
就像他不能回避長安,這裡曾是他得取功名的地方,也是他“因詩受貶”的地方,他可以遊走天南海北,但永遠無法揮去那些記憶。
不過這回他是帶孩子們一起回來,應該又是另一種心境了吧。兄妹三個許久沒回過長安,周六也很多年沒見過柳家的親人了。
次日,他們乘車到親仁裡柳宅前。劉禹錫十多年沒來過這裡了,看到門上的匾額竟有幾分想要落淚。在門邊相候的也不再是慈祥的老仆,那年離開時,柳宗元已經讓他回家養老。
周六睜大了雙眼,劉禹錫撫摸着他的肩膀。
“我們走吧。”
聽了家仆相告,盧遵先從院裡走了過來。像是多年前就約定好要相見似的,盧遵先施了禮。
“劉兄。”
他也四十多了,鬓邊染了白,如今在京做先生。
“多年不見盧君了,這是周六,後頭是兄長和姊姊。”
劉禹錫将身旁的孩子一一介紹過。
“表叔好。”
“盧先生好。”
盧遵怎能想到書信往來中的姓名,都忽而變成了站在他身前的親人?那年周六還是在他膝前誦詩的孩子。
“那是周六——”女孩清脆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姊妹二人相攜,裙擺飄起來像流水,在日光下有很美麗的色彩。
玉娘和妹妹都在及笄後回到了柳家。韓愈在收養她的第五年離開了人世,很是遺憾。在那兩月前,他還和妻子盧氏為她置辦過笄禮,她離開時是盧夫人送她上的馬車。聽聞姊姊回家,妹妹在崔家住到十五歲也變得歸心似箭,想着她們又可以同在一處,就像如今這般。
宣兒驚喜道:“姊姊你看,周六都有我高了,我記得他才到我這兒。”
玉娘笑着歎了一聲,拉拉妹妹的手臂,給了她一個眼色。
宣兒這才想起還要行禮:“劉伯父。”
“不必多禮,也許久不見你們了。”
環視着一群正當年華的孩子,劉禹錫想抱着更多笑意。
“怎麼都站在門口?我們快進去吧。”
梨花的香氣飄散在庭院,潔白的花就像雪一樣落滿枝條。似乎每當有人歸來,就是它最盛的時候,誰都不敢去想它閉于門中的那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