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滿合眼倚在軟墊上。
她雖有睡意,心卻始終落不到實處,隻合着眼在馬車中歇息。
洛長安答應了她的條件,但查案總需得些時日,更何況鄭貴妃似乎有意遮掩,查起來想必不十分順利。
至于她會應下與洛長安同去靜法寺……她昨夜便已盤算好,燕京城眼線衆多,宋家老夫人與宋洄皆是戴罪之身,她明目張膽前去極易被有心人盯上,此番剛巧借與洛長安同遊做遮掩。
馬車走在正街,車外熙來攘往。
車簾輕動,帶着暖意的風掠入,吹動鬓發,惹得她頰側微癢。
姜滿将碎發撥至耳後,斂着眼睫,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弄着腕上的木珠串。
珠串上的紋路刻印清晰,她順着紋路撫過去,撫出一朵花的模樣。
姜滿有些好奇木珠上刻印的花紋。
才垂首,馬車卻驟然急停,馬匹發出一聲刺耳的嘶鳴。
姜滿下意識伸手扶住座闆,肩背卻仍因馬車失控的甩動撞向車壁,落下一聲沉悶的響。
青黛扶住她:“姑娘,你怎麼樣?”
姜滿隻覺胸腔震蕩一瞬,連帶着五髒六腑都悶疼,卻沒有喊出聲來。
她搖搖頭,沉聲道:“我無礙。”
馬車依舊劇烈晃動着,馬蹄踢踏的聲響不絕,車夫在外喊:“姑娘快扶穩些!對面來的馬匹失控,驚了我們的車馬!”
姜滿沒有說話,也沒有按車夫所言去做,反而擡手推開門,接過車夫手中的缰繩。
她在元陵時常于山野中策馬,來燕京後也未曾對騎術生疏,馴馬一事算得上在行。
姜滿穩步踩上車輿。
她一手持缰,一手輕按住馬鬃,微微收缰,受驚的馬立時安穩了些。
她輕輕撫着馬頸,擡首,望見那匹受驚的馬,也望見馬背上勒緊缰繩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玄色衣袍,衣擺随着馬匹的躁動揚起又落下,遮住明明天光。
姜滿身子一僵,壓在馬頸上的指節也顫了顫。
當真是冤家路窄。
眼前人正是五皇子洛璟。
洛璟與當今聖上生得很像,細瞧上去說是有八九分相似也不為過,一張臉溫順和善,柔和的幾乎沒有棱角。
正因此,姜滿從未想過他會變成一個狠厲無常,以殺人為樂的人。
或許時移世易,也或許洛家一脈,都是擅僞裝的。
手下馬匹似是感到她的不安,輕輕動了動。
缰繩微晃,馬蹄落下,少年策馬向前。
走到馬車近處,洛璟彎下身來,拿目光打量着姜滿:“你便是……”
話音未落,倏然一支利箭破風,直朝洛璟射去。
洛璟頓時扔了缰繩,翻身下馬。
箭矢刺破他的衣裳,擦身而過,锵然一聲釘入遠處石牆。
第二支箭轉瞬而至,眼瞧着要射中洛璟的右肩,另一道比利箭還要快的影掠來,一把推開他,劈落了箭矢。
阮朝站定,收了軟劍,拾起斷成兩節的箭矢,朝洛璟與姜滿躬了躬身。
洛璟被她推得踉跄,神色不明地瞥一眼那斷箭。
隻一刻,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姜滿身上。
少女自皇宮回來,身上還穿着繁複的錦緞衣裙,金貴嬌豔,像是拿流金軟玉喂養出來的,令人不忍攀折的花。
日光照落在她瑩白的指上,掩在袖中的半截手腕也幾乎透明,可這樣一隻手卻正攥着粗粝的缰繩,另一手娴熟地按在馬頸處,轉眼便讓狂躁的馬匹安穩下來。
姜滿自知躲不開,提着裙擺下了馬車。
亮色的錦緞在空中劃過,她發上的钗環也叮咚亂撞,流蘇下的玉墜經正午的日光鍍上一層暖金色,粼粼而動,搖曳生姿。
钗環之下,那雙眉眼明豔而漂亮,比日光還要晃人眼。
許是被她發上的金玉灼了眼,洛璟的目光朝旁避讓了一瞬,道:“你便是……那位自元陵來的姜小姐?”
姜滿看着他,雙手無意識交疊,握緊了。
她壓下微顫的手腕,也摸到袖中的匕首。
這時候的她還未曾見過洛璟,不該認得他。
于是姜滿沒有說話。
洛璟卻留意到她微顫的手,朝前走來幾步:“姜小姐,你是在害怕?”
眼前人的嗓音刻意放得柔和,姜滿背後爬上的冷意卻直刺入骨縫裡,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洛璟又靠過來些,猜測道:“你似乎……并不是因驚馬而害怕,而是在……怕我?”
姜滿一退再退,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識頂開了匕首的刀鞘。
也正是此一瞬,她的手臂被一隻手自後托住了。
袖中匕首歸了鞘。
“是我。”
輕言落在耳畔,那隻手扶穩她,轉瞬抽開。
“洛璟。”
一聲沉冷的喚乍然響起,洛長安自後走來。
步履匆匆的緣故,他束起的長發蕩在肩側,有些散亂。
他将姜滿護在身後,冷聲道:“你放肆了。”